医院里。
靓坤一手提着一篮水果,一手搀扶着林李少萍,和守候在病房门口的司机打了一声招呼,走进倪坤的病房。
倪坤正靠在床头看报纸,听到动静,放下报纸。
靓坤问道:“走廊上那些兄弟怎么都撤走了?”
倪坤说道:“笑面虎朱韬来了一趟,大家话都说开了,就没必要还留这么多人在医院守着了。也省得差佬没事就过来找麻烦。再说了,之前我挨枪子的时候,身边的人也不少,该挨枪子还不是照样挨枪子。”
倪坤又向靓坤示意坐在一旁的凌港生,说道:“你介绍过来的港生很不错啊!又懂得照顾人,又安静!我可能是年纪大了,就喜欢安静一点。”
林李少萍瞥了一眼凌港生,不屑地说道:“一个北姑,连话都不会说,当然安静了。”
从字面上来说,北姑就是指北方来的女人,对香港人来说自然就是指从大陆过来的女人,由于就业机会不多,多从事失足行业。
凌港生听了,脸色尴尬极了,站起来,辩解道:“我不是…”
林李少萍抢白道:“你不是什么不是,不是从大陆来的?”
凌港生说道:“我是在香港出生的,而且有倪先生帮忙,很快就能拿到身份证了。”
“有倪先生帮忙,假的也是真的了。”林李少萍走过去,拨开凌港生,坐在凌港生留下的椅子上,说道:“人来了,都不知道让座,还说什么‘懂得照顾人’,我看是‘人老心不老’,还想‘老牛吃嫩草’才对!”
靓坤无奈地说道:“老妈,我们是来看病人的,少说两句啦!”
林李少萍跳起来,双手叉腰,梗着脖子,瞪着靓坤,说道:“他敢做,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吗?”
倪坤捂着额头,说道:“你也看到了,我暂时还死不了,你可以回去了。”
林李少萍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林李少萍拔脚就往病房外走去。
靓坤对凌港生说道:“港生,呃,我还有点事情要和我爸爸谈,要不你先出去一下。有事情,我再叫你。”
凌港生点了点头,也向病房外走去,出门的时候还顺手关上了门。
靓坤说道:“我查出来了,当天开枪打你的是一帮大圈仔,为首的叫大东。”
倪坤咂摸着嘴巴,说道:“原来他就是大东。”
靓坤问道:“怎么?你知道他?”
倪坤说道:“听别人说过。这是条过江猛龙!之前是跟着东星的肥龙混的。有一次,肥龙让他去找和联胜的拿渣收一笔贵利数。一般要账,都是带着一帮人去,最起码也要虚张声势一下。那个大东却不走寻常路,他选择单枪匹马,一个人杀到了拿渣的地盘!拿渣本来就是仗着人强马壮,有恃无恐,不还那笔钱,就跟大东说:一个人就敢来要账,你懂不懂规矩!大东说:也就十万块钱,他拎得动!拿渣还以为大东是个傻瓜,就让手下的小弟教他做事。拿渣话音刚落,大东就干翻了拿渣,一脚踩在拿渣的背上。随后,有人抄家伙要上,大东对着躺在地上拿渣的脑袋就是一枪,不过故意斜了一下手腕,子弹擦着拿渣的耳朵飞了出去。拿渣的小弟都被吓傻了,全都吓得后退几步,拿渣也被吓尿了,立马让人取钱送了过来。”
靓坤很不解,问道:“大东这么勇,怎么会吃起了闲饭,还搞得要去搞抢劫这样高风险的事情?”
倪坤说道:“就算社团之间有点什么摩擦或者矛盾,那也应该要先谈判,谈不拢也只是动动刀罢了。而且,港府管控枪支,个人不允许持枪。私藏枪支,最起码坐牢七年。像大东这种一言不合就开枪的行为,是有很大的风险的,很容易被警察盯上,到时候再受到警方打击就麻烦了。”
靓坤说道:“大东是具体执行人,幕后老板是笑面虎朱韬,中间牵线搭桥的是和联胜的阿泰。不过,现在阿泰已经死了。”
倪坤说道:“不错啊,不等我出院,你就能查出来这么多事。”
靓坤说道:“为这,文哥送了我一间酒吧。那笑面虎朱韬呢?他拿出什么条件跟你和解的?应该很丰厚吧?”
倪坤说道:“他想把洗衣粉的生意停下来,干脆就让我得了。”
靓坤说道:“当年,‘四大探长’的时候,白粉当面粉卖,确实是门赚钱的好生意。但是,今时不同往日,ICAC成立,‘四大探长’远走台湾,‘毒品四大家族’里,潮光社的跛豪住在‘大祠堂’(指赤柱监狱)里,忠信义的大马、小马也潜逃台湾,只有他东星笑面虎朱韬暂时还安然无恙。大家都在转型,都在洗白,你这个时候接手他的生意,这个诱饵里面恐怕不只有鱼钩,还有毒呢!他是摆明了想让你当他的替死鬼啊!”
倪坤说道:“做大事哪有不冒险的?”
靓坤说道:“想干成一件事,正确的做法,恰恰是不冒险!不冒险,才更有机会成事;冒险,反而会让你没机会翻身,一失足成千古恨。”
倪坤说道:“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说了。”
靓坤站起身,拍了拍倪坤的胳膊,说道:“我明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走出病房,来到走廊上,靓坤对凌港生说道:“这一段时间辛苦你了,有没有什么困难?”
凌港生说道:“困难倒是没什么困难,我在大陆也读过卫生学校,照顾病人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但是,最近有一个小流氓老是纠缠我,搞得我很烦。”
靓坤奇道:“什么人胆子这么大?这里之前门口总是十几个人站岗,也敢过来骚扰你?”
凌港生说道:“他说他叫陈华,也是出来混的,在庙街那一带很厉害,别人叫他什么的都有,华弟、小刀、十二少。他说,他根本不怕坤叔的手下。他老是趁我离开病房去打水、拿饭的时候,就过来骚扰我,还说要带我去逛油尖旺。”
靓坤差点被呛到,平复了呼吸才说道:“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个人,应该长得很帅啊。长得帅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这样的帅哥,你也能拒绝?”
凌港生羞红了脸,说道:“坤哥,我…”
这时,按捺不住的林李少萍走了过来,指着凌港生骂道:“你这个北姑真不要脸,勾引完了小的,还来勾引小的。”
看到林李少萍又来了,靓坤连忙把她拉开,还不忘回头跟凌港生道歉:“过两天我单独过来找你,今天对不起啦!”
见到靓坤要走,凌港生挥手喊道:“坤哥,我改名字了,我现在叫‘阿珍’啊!”
靓坤听了,说道:“你这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叫这个名字,很难找工作的。”
靓坤走出倪坤病房的时候,还听到背后倪坤的嘱咐声:“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不要再去找大东的麻烦了。他们这些人在香港是没有根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瓷器不要跟瓦片斗!”
靓坤当然不会放过大东,但是也不会直接去跟大东硬碰硬。
根据靓坤从阿嫦那里得到的情报,警方很快就锁定了大东的藏身之处,一顿突袭,打得大东一伙人几乎个个带伤,特别是其中一个叫“乌蝇头”的,中了四枪。
为了救命,大东只好把几个悍匪带进了九龙城寨相熟的地下诊所。
“乌蝇头,你怎么样?”几名悍匪围着手术台上重伤的乌蝇头。
“你们不要把我留下啊。”
医生说道:“取出了体内的三颗子弹,但还有一颗心脏附近的取不出来,这里止血输血设施都没有,强行取出的话,会造成大出血,肯定死人的。”
屋内很快起了争执。
“医生,麻烦你送他到医院,你就说他是上门求医的。”大东开口道,在他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乌蝇头,你放心养伤,我会把你那一份交给你老婆的,我们大家做了那么久兄弟,我相信你不会供出我们的。”
“不可能!不能让乌蝇头一个人留在香江。”长相猥琐的生鸡不同意,都是兄弟,要走一起走。
“肥姑,你说怎么办?”大东有些失望,自己带他们来香江发财的,现在却不听自己的话,转而问向几人中能做主的肥姑。
肥姑不说话,但态度明确。
大东转而问下最后一人,“八中,你呢”
“我刚才和我女人说我不走了。”
生鸡说道:“东哥,你看大家的意见是统一的。但你东哥说走,就走好了。不过,一定要把乌蝇头带上,只是他这身体肯定撑不下去的,不如你一枪打死他,连他那份也吞下去,正和你意。”
一向义气当先的大东哪受得了这样的诽谤,掏枪指向了生鸡。
肥姑、八中也同时举枪,不过对向的是大东。
大东心凉了,自己为他们考虑,当他们是兄弟,但他们明显不把自己当兄弟。
放下枪,走到装钱的袋子旁边,分出了自己该拿的那一份,大东准备和他们分道扬镳。
这时,手术台上乌蝇头断了气。
“葬了他。”大东拿出一笔钱丢给颜医生,说完转身拎着自己的那一包钱就离开了。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大东走出去没多远,就迎头碰上了进入九龙城寨执法的飞虎队,正在挨家挨户地“清场”,而执法对象就是自己。
警匪双方在如同迷宫一样的九龙城寨展开“真人CS”。
在对战中,有多名飞虎队成员伤亡。不过大东这边也没好到哪去,除了大东本人,其他人都在枪战中被打死。大东也是身负重伤,最终被警方逮捕。
倪坤的病房外。
靓坤和凌阿珍并坐在一起,看着报纸上关于大东一伙人的报道。
记者对身受重伤的大东进行了深度采访,把他们一伙人来港犯案的前前后后、点点滴滴都扒拉得清清楚楚。
凌阿珍一脸感同身受的模样,说道:“他们这些人一心想留在香港,八中的女朋友即使做小姐也不愿回大陆,就连祭奠偷渡死掉的一个兄弟,也是用的肯德基、披萨和可乐。其实,我和他们也有一样的问题想问。”
靓坤问道:“什么问题?”
凌阿珍说道:“我们老家什么时候也能像香港这样现代繁华?”
靓坤笑着说道:“1974年11月,香港政府已经宣布实施‘抵垒政策’,大陆非法入境者若偷渡进香港后,成功抵达市区,便可成为香港合法居民,居留香港;若非法入境者在边境禁区被执法人员截获,则会被遣返内地。其实,在我看来,居留香港并不是什么好事,被遣返回去才是运气到了,最倒霉的是留在香港拿不到身份证,当黑户的那些人。”
凌阿珍奇怪地问道:“为什么呢?”
靓坤说道:“虽然大东召集肥姑他们抢劫,准备每人获利25万港币,相当于7万人民币,相当于他们将近117年的总工资。但是,这些只会是一时的。香港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弹丸之地,但是能搞得这么好,大陆没道理做不到。等大陆发展得像香港一样了,甚至超过香港了,有他们后悔的。这就相当于1911年入宫当太监,1945年当汉奸,1949年投果军。”
凌阿珍也被靓坤逗笑了,说道:“坤哥,照你说的,会不会有人1945年移居广岛,之后到长崎避难?”
靓坤说道:“还真有这样一个人,他叫山口疆,是个土生土长的长崎人。二战时,在日本的军工企业三菱重工里面担任设计工作。1945年5月至8月间,他在广岛出差。1945年8月6日,美军投下一枚代号为‘小男孩’的原子弹这天,山口疆正前往车站准备返回长崎。广岛原子弹爆炸,导致14万日本人死亡,原本繁华的商业都市广岛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但是,山口疆比较幸运,上半身左侧遭到严重灼伤,皮肤溃烂,身上的头发被烧光,胳膊被烧伤,耳朵有一点失聪。在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大的伤势,并且他还找到了两名幸存的同事。第二天很早,山口疆就搭乘政府提供的避难车赶回长崎。火车在8月8日中午到达长崎,山口疆被安排进公司附属医院三菱医院接受治疗。8月9日,山口疆回到公司,报告广岛之行的结果。上司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区区一枚炸弹就能让广岛这样的大城市全部摧毁,还以为他被炸坏了头。就在这个时候,长崎也发生原子弹爆炸,正好上司指着窗外说:是不是那样的蘑菇云?”
凌阿珍笑过之后,悠悠的说道:“一个人遭受到两次原子弹爆炸,真是不幸。”
靓坤笑骂道:“你昏头了?山口疆虽然没有参军,但是他在日本的军工企业三菱重工里面工作,给日本人制造屠杀中国人的武器,他那是罪有应得,这就叫‘报应’!从来都没有什么无辜的日本人民,伏尔泰说过: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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