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至杭州钱塘面见吴越王,奉陛下诏谕宣其赴京朝觐,可吴越宿将顾全武、杜建徽当场怒起,称吴越向来以藩属臣子的身份忠效陛下,魏朝也合当以仁主之礼相待可陛下无端宣召,说是钦赐高官要爵,也必然是打算将吴越王强留在汴京,而要侵吞侍奉上国从无不恭之处的吴越国治下疆土。
吴越王则先是安抚住顾全武、杜建徽等反应极为强烈的宿臣,沉思许久,并未表态,只是安置微臣于驿馆暂住,他们君臣也必然还会再商议一番只是不出数日光景,吴越王再召臣去相会,便以年事已高,近日又有故疾发作,实在不堪舟车劳顿为由,不能奉诏入京,还说深感惶恐,乞望陛下谅解。”
听过从吴越返程回来的使臣报说,李天衢微微颔首,也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吴越王钱镠回复得虽然客气,然而却也是柔中带刚,他的意思也十分明显,我名义上虽然奉魏帝为主,以藩篱臣子自居。但是你如果强行要召我离开自己的地盘,赶赴汴京,而身陷任人捏圆搓扁的处境当中那也是不可能的。
李天衢自知宣召钱镠赴京,也可说是图穷匕见,已经暴露出要吞并吴越国的意图。如今双方由最为和睦的宗主臣属关系,也已开始急剧恶化,吴越方面的神经必然会立刻紧绷起来,严防魏军侵袭。
换位思考,钱镠虽然谨事中原王朝,按史载线临终时留下家训遗命,告诫他的那一众子嗣若是以后大势难违,据地一方的君主王位也莫要强求,便趁势归附降从了正朔便是可他亲下来的江山社稷还没传过一代,如果不做任何抵抗便将基业拱手让人,钱镠或多或少,也必然不会甘心。
何况还有钱镠麾下首席猛将,身为吴越军中流砥柱的顾全武;以及以杜建徽为首的兄弟三人,分掌御外、治内、往来经度等要职,在吴越国地位尊崇、权力极大。钱镠也不能辜负了他的这些出生入死协力打江山的老部下,所以他还是不可一味的退让下去。
如果有的选,李天衢也不想通过武力征服的方式兼并吴越国其实自钱镠建国以后,也不能免俗,他对中原王朝称臣,对内则改府署为朝廷,设置丞相、侍郎等百官职务,一切制度,也都是按照皇帝的规格。
但是李天衢也并没有如同对付马希范的手段一般,直接以僭越逾制的名义出兵讨伐,而先是试图好说好商量,尝试能否将他直接招至汴京对付殃民昏君、残暴军阀就算霸道阴狠些也都无妨,不过对待这个有长者仁君之风的吴越开国君王,还是要尽可能的给与其尊重。
然而即便如此,李天衢自知相对而言,这也将是截止至今以来,自己所将发动的一场最为名不正、言不顺的战争。
灭楚灭蜀,李天衢还有如马希声、马希范、王衍那等昏君倒行逆施,听信重用奸佞谗臣,盘剥得百姓民不聊生的名义但是钱镠非但不会给中原正朔王朝任何兴师问罪的名义,人家治下的老百姓也都过得挺好啊。
譬如按北宋文忠公欧阳修所著的《有美堂记》中所载“钱塘自五代时,不烦干戈,其人民幸福富庶安乐。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海商贾,风帆浪泊,出入于烟涛杳霭之间,可谓盛矣”。
而欧阳修所处的年代,与五代十国相距也不过百来年光景,也相对更能直观的了解吴越国统治杭州乃至两浙地区时的情况。所以后世普遍对钱镠的评价比很高,认为他知人善用,懂得体恤名声。
更难能可贵的是,钱镠的子孙辈钱元瓘、钱佐、钱倧、钱弘俶这几代国主,基本上也很注重维持民众安居乐业的局面。所以五代乱世,若是能投胎到吴越钱氏统掌的领土,尤其是杭州地界,那基本上也都算是祖上积德的毕竟楚王马殷、闽王王审知等虽然也都是勤政爱民的君主,但是国主之位传给他们的子嗣之后,治下民生可就要迅速恶化咯不过矢志要重建一统盛世的中原皇帝,与偏安一隅的割据政权君主,涉及到兼并全境疆土的问题上,也很难达成共识毕竟当年与一众心腹出生入死打下来的江山,哪有轻易交让于他人的道理?用说的不成,那也就只能打了。
要统一、须趁早,李天衢心说我终究不可能再等吴越国延续个五十多年,传承五代君主再将其并入版图。不过钱镠眼下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虽然做出了拒绝纳土归入中原王朝的决定,他也很清楚吴越国就算再延续一段时期,按其正史线遗训那句“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所言,或早或晚,也还是要被中原王朝吞并。当钱镠意识到他的江山为魏朝所并,的确是大势难违,也绝对不会拼到玉石俱焚的份上寻思一番之后,李天衢遂又长声说道:
“吴越王本为臣属,却不肯奉诏赴京朝觐,如此朕也已有了兴兵讨伐的口实传诏命屯兵于金陵府的刘词统领所部军旅,自溧阳东进,务必尽快攻下常州南隅的义兴县(北宋时节,为避宋太宗赵光义名讳而改为宜兴县,地处后世江苏省西南端),再南下攻克与杭州接邻湖州;
符彦卿则挥军自宣州出兵,攻取杭州西隅的金昌县(地处后世浙江省临安市昌化镇),一路向东,直指吴越国都钱塘;王景仁、米志诚则统领所部兵马,则从歙州攻入睦州,再往北夺下杭州新城等地,如此三路军旅会师于钱塘城下,直捣国都,以震慑得吴越国震恐降从。
只希望吴越国的君臣能尽早认清楚现实吧,朕也不愿这场战事会打得太久”
与此同时,南面与吴越国都城杭州钱塘接邻的湖州治所乌程。大批的军士民夫,都按差事调遣,进行着检查城防、清点库藏、巡检城关、加固墙垒等诸般事宜,众人听从使唤,忙活得热火朝天。而吴越国军中武名最盛的虎将顾全武,也正矗立在城门楼上来回环视着。
顾全武那副貌相、体魄,本来便生得十分雄壮威武,而他还俗后蓄留的头发胡乱扎成髻搭在脑后,颌下根根虬髯密布,满脸勃勃怒气,更显得刚猛难犯而顾全武观望一阵,忽的又怒声念道:
“魏帝实在欺人忒甚!主公智者仁心,向来勉力勤政,谨事中原,保境安民,使得治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自从杨氏吴国势微之后,我吴越国养兵唯图自保,几乎不曾对外用兵,也从来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
偏偏魏帝贪得无厌,妄动刀兵,还要吞并我等追随主公舍生忘死打下来的疆土!我邦以臣礼相待,永无反意,也是主公顾念天下苍生,为息刀兵,养万民,可是魏朝咄咄逼人,还是妄图夺我吴越江山社稷!那便尽快来吧!就算他魏军人多势众,可是若要得逞,除非从我顾全武的尸首上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