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仁有何方法,但说无妨。”看着刘文静自信十足的模样,李渊心中充满期待。
“结盟!”
“结盟?”李渊皱了皱眉:“不是说突厥不会出兵么…”
“非也。”刘文静道:“我们结盟的对象不是突厥,而是中原王世充、李密、窦建德。此三人均在杨侗的威慑之下,他们的压力不弱于大唐,我们四国单独一方自然对付不了杨侗,不若由我大唐牵头,组成反隋同盟。只要战事陷入僵持,颉利可汗不用我们说服,他也会引兵南下。”
李渊眼睛一亮,一拍桌子道:“有道理…”他想了想,又问道:“我们现在理应如何说服此三人?”
“王世充会出兵吗?”李渊犹豫道,王世充只有四个郡,又打了多年的仗,虽说与李和解了,但是也差不多把治下四郡打残了,隋唐的一年和约即将到期,如今局势变幻,正是二虎相争,坐收渔利的大好时机,王世充更没有出兵理由。
“王世充虽说是采纳了杨侗的治理之策,也的确杀了一批世家门阀,可杀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中小世家!对荥阳郑氏,他是不惜一切的拉拢,同时,还让王玄应娶了韦津之女为太子妃,韦氏诸多子弟都在他治下出仕!所以,他愿不愿意出兵不重要。”刘文静微微一笑道:“只消将杨侗所作所为的危害向荥阳郑氏、韦氏加以说明,这些中原大士族自会督促王世充出兵!”
世家门阀已经无法在幽州、冀州、并州、雍州北部立足,如果杨侗的地盘继续扩大,对世家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一旦杨侗统一天下,连关中、中原、荆襄、江南、蜀中、岭南…都没有世家门阀的安身之地。倒不是说杨侗一定要把世家门阀绝迹干净,而是在他这种政策下,世家必须将手中的资源和权利还给百姓。
数百上千来,世家门阀过惯了大富大贵、高高在上的人上人生活,让他们突然回到‘茹毛饮血’的生活,谁愿意?
杨侗在对世家的问题上非常强硬,既是为寒士铺路,也是为了身后之后做准备,他手下基本上都是寒士或是豪族,但让已经习惯了掌握特权的顶级阶层放下手中特权,是不可能的!正因如此,关陇权贵才会大力支持李渊,因为他们知道关中一旦落到杨侗之手,那便是自己家族败亡之时。
也因此,刘文静才敢断定:王世充不管愿不愿意,他身后的几个士族都会怂恿他出兵。同理,李密和窦建德麾下的世家门阀也会如此。
只要王世充攻入黄河以北的河内、绛郡;只要李密攻入汲郡,威胁魏郡的邺城;只要窦建德攻入渤海和平原二郡…杨侗的地盘就会四分五裂,而他本人只能统领大军留在冀州保护邺城,道理就像李渊不能失去国都长安一样,杨侗也不能失去邺城。只要杨侗重点防御冀州,就必然顾此失彼。到时,李唐在关中采取坚守的策略,重点进攻河东和文城二郡。中原一旦大战,不用李渊去请,颉利可汗也会进攻隋朝北部。
在杨侗分心他顾、疲于应命的时候,唐军如果表现得好一点,未必不能夺回雍州北部和并州全境。
“好!”李渊眉飞色舞,抚掌大笑道:“就依肇仁之策。”
“圣上,王世充、李密本有旧怨,结盟非一时可成,若要做到同心协力,更需一次次的谈判才能实现!在此之前,我大唐需要单独面对隋朝的压力…”
刘文静虽然提了这个宏大伐隋构想,却也知道各路诸侯各怀心思,想要说服大家统一作战十分困难,齐心协力、同气连枝更是想都别想,王世充、李密、窦建德能够分担一部分就已经足够了,所以,算下来,伐隋主力还是唐军。而在结盟前,李唐更要独自承担隋朝的几十万大军。
“肇仁直说无妨!”此时,李渊恢复了不少信心和斗志,这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就怕李渊被焚烧了皇宫,一蹶不振、自暴自弃。
刘文静沉声道:“停下南征步伐,暂时与萧铣达成停战协定,集中精力在关中大练精兵,备战隋朝。”
“这…”李渊有些犹豫了,萧铣内部不稳,正是李唐的大好时机,说白了,他舍不得扩大地盘的机会。
“父皇!”李建成拱手道:“萧铣不过是癣疥之疾,只要我大唐击溃隋朝以后,南方一战即可平定。”
李渊大点其头:“有道理,有道理!”
当下亲笔写好书信,派出大量使臣,分赴中原各处。言明厉害关系,表示此次结盟只为消灭杨侗。
这时候陈叔达建议道:“杨侗之所以盯着关中不放,就是因为大唐的人口和财富都在长安,令杨侗垂涎三尺,如今宫城付于一炬,不如将长安百姓迁移南方,只要焚长安,结重兵驻守,便能起得示敌以弱的效果”
这话一说,犹如晴天霹雳。
这话初看没毛病,细想都不是那么一回事,按照他这个逻辑是长安繁华,所以杨侗经常来犯,那如果在别的地方建立都城,杨侗就不能侵犯了吗?
李渊听得却是心头一动,如果真能找到一个有战略纵深的好地方为都,迁都其实也无所谓,因为他实在是怕了近在咫尺的杨侗。不过迁都是一件大事,稍有不慎会动摇国本,它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加强皇权而消弱世家门阀的实力,
当年宇文泰以关中为基,经过几代人经营,最终统一北方,为隋朝统一全国奠定了坚实基础。而关中是关陇利益集团的核心地盘,放弃关中基本上是关陇集团把人口和根基拱手相让。虽说关陇集团支持李渊,可李渊也急需解决他们的垄断,但是这时候迁都只会激怒他的金主,所以迁都根本不可能。
当初杨广觉得关陇军事贵族集团是大隋王朝的第一大毒瘤,若不割掉它,大隋王朝迟早会亡于它手,但关陇贵族过于强大,不可能一次割掉,必须一步步下手,而釜底抽薪是最有力和有效的一招,迁都洛阳便使关陇贵族失去根基。但是当初杨广也遭到关陇贵族集团强烈反对,最后哪怕是把洛阳修建得美轮美奂,个性刚烈的杨广也只是以东都名之,而不是说成国都,每一年都会到长安住上一段时间,这也算是安抚关陇权贵,对其进行一次妥协。
李渊不是杨广,李唐也不是全盛时期的大隋,若是他听从陈叔达之言,恐怕关陇权贵立即与他划分界限。
不过现在杨侗不声不息的闯入长安,烧了宫城,让李渊有了打探关陇权贵底限的绝佳借口,他渊眯眼问道:“陈相国之议,大家以为如何?”
独孤整语气坚决的出列道:“圣上,臣坚决反对迁都!”
他是杨广和李渊的亲舅舅,在李唐朝堂中地位崇高,也是关陇权贵之首。
他冷冷的扫了陈叔达一眼,嘲讽道:“因为关中太富,引起了杨侗的觊觎,所以把关中毁了长安烧了,躲到南方去。难道南方富了,就不会令杨侗觊觎窥视呢?觊觎之后,是不是应该故技重施的逃到江南,接着逃到海上?”
陈叔达从容的站了出来,四方一作揖道:“昔年张子房有言:‘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因此天下中心便在长安和洛阳之间,而至西周起,中原王朝就有两京制度,隋朝亦效仿之,以长安为国都,以洛阳为东都。但今日之关中有愧天府之国之称。”
窦威冷冷的说道:“何以见得?”
陈叔达笑着说道:“汉高祖刘邦以关中一地而养天下战项羽,最终一统天下,留下了强盛大汉。我大唐虽然关中立足,但在经济物资上却全靠巴蜀给养。若无巴蜀,我大唐何以养得数十万雄兵。二位相国,为何刘邦能以关中养天下,我大唐占据关中却不能自给自足?”
独孤整、窦威哑口无言。
陈叔达不说杨侗的威胁,而是从关中的实情来说,这无疑是高明之举,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关中经过近千年的过度开发,根本称不上天府之国了,李唐固然能取关中强兵,养士几十万人,这其中的确有关陇权贵的大力支持,但巴蜀的钱粮财物贡献更大!
“在我看来,迁都的理由有以下几点!”陈叔达滔滔不绝的说着:“一、人口过多,对关中土地造成巨大破坏,由此带来的异常气候致使灾祸频频,最终使关中再无自给能力;二、关中交通极其不便,不论是南北资源都很难进入关中;三、杨侗手握大唐门户,掐住大唐命脉,出入大唐如入无人之境,对长安威胁巨大。由此三点,我以为长安已经不适合做我大唐国都。”
不论迁都何方,陈叔达这三点直指长安存在的严重问题第一:人口过多,对关中破坏巨大;因而产生气候异变,致使灾祸频繁。
这是事实,长安自秦以来就是经济文化中心,人口自始至终都高于其他地方,对于土地需求量大。一块土地耕了近千年,养分早不如前。人口众多带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土地不够用,只能开垦森林荒地,无度开垦几百年,生态平衡惨遭破坏,以至于气候无常,灾祸连连。昔年八水润关中养天下的盛况早已不复存在。
第二、交通不便,不论是南北资源都很难进入关中。
关中粮食物资无法自给自足,需要从江南、巴蜀一代运送。江南远在关中万里之遥,需要经漕运逆流而上,到达洛阳的时候在经过三门峡进入关中,所耗费人力财力物力当以天文数字计数,南粮到了关中已是天价;蜀道之难如上青天,一担巴蜀粮食抵达关中时已经不足二成,剩下八成都在路上吃掉了,若是遇到冰雪和雨天,连人带粮都可能坠入山谷,巴蜀粮食之贵,不弱江南。
第三、李唐立足关中,除了要想获取关陇权贵支持,重要还考虑安全问题,关中四塞包围,大小关塞多不计数,只要控制几个主要出入通道。闭关可以自守,出关可以席卷天下。但杨侗现在掌控了大唐的门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指不定哪天醒来,就跟今天一样,被杨侗一把大火烧个干净,大唐君臣成为杨侗的俘虏。既然国都如此危险,理应把国都迁移到安全地带,这也在情理之中。
总而言之,陈叔达所陈三点,事实俱在!让人无从反驳!
“开皇四年,隋文帝为解决京师粮食不足已开凿广通渠,如果还嫌粮食不足,那可以再开凿拓宽运河,加强运输,广建粮仓。”陈叔达的迁都提议,动摇了关陇贵族的根基,独孤整怎么可能同意。
李建成拱手一礼,温声道:“独孤相国,如果天下不一统,开再多运河也运不来一颗粮食。”
大唐文武如今纷纷站队,共有帝党、太子党、晋王党三个派别,由于支持李世民的关陇权贵太过强势,陈叔达、刘文静这些南派都站到了李建成之后。既然陈叔达跳出来提迁都,李建成自然会理性支持。
因为李世民独孤氏女婿,大部分关陇权贵都支持李世民,从而使大部军队都掌握在李世民麾下,李渊又没有丝毫削弱李世民军权的意思,李建成肯定乐见迁都,因为一旦迁都,都城附近的军队归属会重新洗牌,他可以建立自己的班底,所以发自内心的同意迁都。
听到李建成这话,独孤整为之哑然。
窦威一脸铁青的说道:“京畿乃国之根本,岂可轻言迁都。北地不稳,可以增加驻军。若迁都的话,必然要大兴土木、耗费民财民力。”
李建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宫城已毁,若不重建,有损国体,若是重建亦需大兴土木,而木材远在巴蜀,若是在南方濒江一带找到合适之地建都,木材顺流而下即可到达,成本可比运到关中低得多。最重要是杨侗来了一次,还会有二次、三次…十次,即便他打不到长安,也会导致关中百姓人心惶惶,一次次的打击,不仅让百姓对我大唐失去信心,还导致南方的军队疲于奔命、贻误战机。长此以往,我们只剩一个贫瘠的关中,而失去了天险的关中,能养多军队?又坚守多久呢?如今太仓数百万担粮食付之一炬,军队给养困难,而且再过不久就进入了冬天,到时候蜀道结冰,纵有再多粮食也运不来吧。万一今年发生雪灾,我们又如何安置百姓?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事先将部分迁到将要建都的地方,施行隋朝以工代赈之法,既能就地解决粮食问题,又可打下新国都之地基,实乃是一举两得之事。”
独孤整一咬牙,道:“我独孤氏愿意资助粮食两百万担、铜锭五万斤,并承担重建皇宫一成费用,同时发动其他世家捐助。”
窦威亦道:“窦家亦如是。”
“多谢二位相国高义!”李建成淡淡的说道,一直以来,他都以李唐利益为先,与关陇权贵决裂,对现在的李唐百害而无一利,能够诈到这么多物资,他已经心满意足了,也就不提迁都之事。
“两位相国有心,朕欣慰之极,很好!很好!”
李渊一连说两个‘很好’,表明他极为满意,不过他现在更满意的是李建成和陈叔达,他也有着李建成一样的顾虑,根本不会迁都的,但是经过李建成和陈叔达一唱一和的逼迫,却让他度过了难关,这不得不说是悲剧中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