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那一套本是康有为挖出来鼓吹变法的,被刘钰弄成了大倒退到大争之世,狠狠把李淦吓唬了一番。
他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慨,兴亡事看得多了,再差的都经历过了,最差能差到哪里去?
想着李淦急躁躁的性子,给了五年时间也算是给破天荒了。
真要是搞成李淦去当暴君、搞乌台诗案,重用六郡良家子的老五营和郎官直接绕开科举搞西学,那恐怕更不好。
闹不好就真要改朝换代的大乱了,尤其是李淦内里的急性子,那就更完犊子了。最起码西域还没弄回来呢。
想着今天给李淦来了一针猛药,下一步就是按部就班走完三舍法选拔就是。
回到家中略作休息,就急急前往齐国公府。
见了田平,也不废话,直接问道:“田兄,我托你办的事,你到底是办没办?”
他也没提醒什么事,田平笑道:“守常兄,你的事我能不办吗?不就是倭语西席吗?早叫家人南下去办事的时候一并办了。倒是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
听到田平不同提醒便知道是何事,刘钰也松了口气。
“嗨,陛下放了我的假,不用我当值了。就让我忙着准备夏考的事。国公今日又在陪罗刹使团?”
“是了。父亲这几日都忙。哪像你这么轻松?对了,还有个事。”
田平一拍脑袋,匆匆从屋子里取了一盘东西。
“你上回弄的那个飞天的热气球,再弄一个呗。玩玩。”
那日喝多了酒,不说断片了,这事也实在没记住。
看着田平捧出来的金子,不禁啧啧道:“行啊,田兄,还是你有钱。我当日弄得银子,还是从母亲那借的。你倒是随便玩玩就能拿出钱来。”
田平心道我哪有这么多钱?就算有,也不值这么祸祸啊。倒是父亲嘱咐的,这里面另有别的事,我哪好说?
只是笑笑,把些金子往刘钰手里一堆道:“这事你可别忘了啊。过几日夏考一结束,自去城外玩耍。到时候叫上我,就不要多叫别人了。”
刘钰抓了一个金锞子,抛了两下揶揄道:“怎么,你是上一次没憋出来诗,这一次诗兴大发?成,不叫别人,这热气球做好了还是你的。可有一样,我要玩的时候,你可得借。”
“废话。今儿我也不留你喝酒了。过些日子就要夏考了,喝酒多了手抖。再说陛下放你的假让你准备夏考,我要是留你喝酒,日后陛下知道了,必要训斥。哎,对了,你知不知道这罗刹使团回去后,咱们要派人跟着去庆贺罗刹新王登基的事?”
刘钰心说这不废话嘛,那就是我建议的,我能不知道?
“怎么?你想去?”
“我肯定是不去啊。马骑不得、枪听不得的。倒是有传言,说是陛下有意选拔夏考之后不能入上舍的跟着去。虽说出去看看也好,但毕竟太远,一个个人心惶惶,都不肯去。”
刘钰一怔,奇道:“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我整日随侍陛下。”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陛下在天佑殿里的时候,你也只是在门外执勤罢了。”
说完,又神秘兮兮地拉着刘钰小声道:“哥们儿告诉你个秘密啊,夏考我肯定入不得上舍的。但是似乎是要定我去书写房历练。”
书写房,就是前朝的中书科,西安建制的时候改了名,日后也有部分并入了天佑殿下属机构。
说起来官职不大,但却是个可以接触到核心层事的。
本身就有定制,一部分取科举士,一部分挑选武德宫内舍成员。
这个不能入真正的核心圈,没有上舍秋考三甲的头衔,绝对没戏。但这个一靠文笔,二靠忠诚,田平去干这个,绝对算是个挺合适的差事,将来或可外放。
应该是齐国公北疆之功,他家已经是世袭公爵了,从国爵进到美爵也不太可能,便赏了子嗣?
闻言,刘钰拱手道:“恭喜恭喜啊,本朝书写房虽说不是蒙元中书省,但在京城起步,又轮值天佑殿,日后大有前途啊。”
田平对这个官职也还算满意,虽说品级不高,但确实算是消息灵通,而且日后若是能轮值天佑殿,混个脸熟,外放的机会还是有的。
“此事尚未正式,守常兄知道就好。正所谓人逢喜事,当与知己共享。守常兄把握十足,定能入上舍,我也先恭喜了。”
刘钰哈哈一笑,只道:“前朝唐寅的故事,我是不用怕的。考科举八股能否应题或许还有意外,我是丝毫没有意外的,你这恭喜的虽早,我也敢受。得嘞,你既不留我,那我也回去温书。记得啊,我的事,一定给我办妥了。越快越好。倭语西席,倭语西席,倭语西席!”
重要的话要说三遍,再三叮嘱,刘钰便告辞离开。
之后月余,刘钰只在家中。
上午便和康不怠讨论策论,下午便教馒头学问。
端午一过,便是夏考。
几门西学,枪法马术,还有一篇简单的兵法策论,除了策论都是客观题,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加上平日里的考核,正如刘钰所言,板上钉钉,他和同届的三十多人升入了上舍,三十多人中以他成绩第一。
田平果然没有考入上舍,因为弓马都不合格,绝对没有丝毫机会的。
考不入上舍的,也就没有了机会再继续往下学了,只能各奔前程,等待安排。
运气好的,可以如田平那样,直接入书写房,或者在京城谋个空缺。
运气差的,就是扔到边疆当军官历练。
不好不差的,或是安排进京营当基层军官,或是安排到边军或者西南。
只是这一次的安排和往常不太一样。
罗刹使团马上就要离开了,很多事也终于商定了。
作为回访,大顺要派一支三百多人的使团前往莫斯科,参加彼得二世的登基典礼。
这一次不少考不入上舍的内舍生,被安排到使节团里,他们要跟着使节团前往莫斯科,还有一部分人要从陆路去一趟法国,作为这些年法国传教士在中国的回礼。
内舍生不走科举,都要学几何、测量等学问,对拉丁语也有一定的射猎虽然不懂太多,但有西学教习,平日里也不算陌生。
刘钰的舅表兄弟、襄国公党家的老四党炫明也在其中。
夏考之后的众人小宴上,党炫明愁眉苦脸。他是不愿意离家的,罗刹苦寒,心知肚明,奈何命令已下,想当个散骑舍人混吃等死也不给机会。
“四哥,不是吧?就当出去看看风景,三年五年的便回来了。怎么愁成这样?”
党炫明闷了一口酒,苦笑道:“我如今对你,连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话都说不出口。你是黑龙江走了一圈的,真正去过战场的。守常啊,他娘的我还不如跟田平似的,不能骑马不能放枪呢。说不得我就不用去了。田兄,你这可就是因祸得福了。”
如今田平的去处也已经公布,正是去的书写房。
党炫明这闷话一说,田平笑也不是,陪话也不是。
刘钰只好端起酒“四哥我也不是说你,你早知今日,当初苦学不就好了?”
党炫明苦着脸道:“谁知道会是这样?按你舅舅的打算,是让我到时候去西南跟着历练历练,积攒些功劳。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去什么罗刹。我去的更远,还得跟着另一部分使团的人去法兰西国。”
说完又瞪了田平一眼道:“换了别人带队,我还能摆摆架子。带队的是田兄的父亲,齐国公面前,我摆什么架子?他可是真敢骂敢打的。陛下昨日还召见了我们,让我们到了那边务必要多学、多看。日后回来,自有分说。我家里也给齐国公递了条子,齐国公就回了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
又摇头对刘钰倒着苦水道:“你舅母也只能哭,也没得办法。你舅舅还在西南,就算回来,齐国公那脾气也是无用。命苦哦!召见的时候,怀远侯家老三就不愿意去,多说了几句,陛下直接给了一脚,扇了两个嘴巴。陛下自不会打臣子,这是长辈打晚辈,谁家里还敢说话?”
刘钰心里憋笑,心道这事和我关系可是不小,估计是之前说的那番话吓到皇帝了,一腔火憋得难受,你们非往枪口上撞,挨两巴掌也是轻的了。
听自己的舅表哥诉苦完,刘钰便道:“正好我还有个事要拜托你呢。”
党炫明知道刘钰的喜好,把手一伸道:“给我清单吧。又要买什么稀奇的西洋玩意儿?书就不必了,但凡实学有用的书,能买多少买多少。户政府那边拨了三万两银子,照着三万两买。会通中西,以求超胜。欲求会通,必先翻译。这回三万两银子的书,可是够翻译一阵了。”
刘钰嘻嘻一笑,拿出一份清单,指着最上面的两行单子道:“这几个都是要买的。你去了后,自去问就好。一本《不列颠星表》、一本《南半球星表》。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了罗刹后,拿着这个条子去拜会一下罗刹科学院里的几个人。具体书名我也不知道,但他们会告诉你该买什么的,我都写清楚了。”
党炫明大惊道:“行啊,守常,罗刹那边你还有熟人呢?”
“有个屁的熟人啊。以文会友,以文会友,懂不懂?”
“我写了几道题目,识货的看了自然明白,这叫神交,你懂不?我跟你说,四哥,这可是我的大事,你可得给我办了。你不是要去法兰西国吗?要是能在罗刹买到了,那就直接叫回来的人给我送回来。要是罗刹没有,到了法兰西国也得买。我跟你说啊,你要不买,我去舅妈那告你的状,真是大事。”
见刘钰说的郑重,党炫明小心地把那一份清单收好,钱不钱的不差买几本书的钱。
又说了一阵子闷话,刘钰举杯道:“行了,事已至此,就不要哭哭唧唧,没有出息了。”
“我去了上舍,田兄去了书写房,表哥要去巴黎…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