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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提点

新顺1730 望舒慕羲和 5095 2024-07-16 19:56

  

“三千里啊!向北拓边三千里!”

  

自从传教士带来了世界地图和地球仪这些东西后,拓展了国人对“天下”概念的认知,也让当皇帝的多出来一个爱好…看地图。

  

涂色游戏一样的体验,对执掌皇权的人而言,是一种无上享受。

  

尤其是对俄条约缔结,配上白令送的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图后,更是直观无比。

  

朝会中,特意制作的拼接后的巨幅地图摆在朝堂中,皇帝在群臣面前神采飞扬,志得意满。

  

除了地图,太监手里还捧着两张拓本。

  

一张是刘钰早已经拓印的永宁寺碑文。

  

另一张,则是刘钰在贝尔加湖谈判期间闲的蛋疼,派人去杭爱山找的“燕然山石刻”。

  

这一篇班固执笔的石刻,经历了两千年的风雨,虽已不再清晰,可却依旧能读出汉时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壮怀。

  

石刻很好找,刘钰有前世的记忆,对前几年发现燕然勒石一事记得很清楚,就在杭爱山和阿尔泰山山口附近,而不是之前一直找寻的阿尔泰山以西方向。

  

如同永宁寺的碑文,即便上面的字当地部落已经不认得了,可走到那里总会敬神祈祷。

  

派人去杭爱山附近的喀尔喀部落问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那片红石山。拓下拓本,连带永宁寺碑文、对俄条约地图一并送回了京城。

  

这马屁拍的响亮,也拍的舒服。

  

古之战功,千古传诵之首者,一则封狼居胥、二则燕然石勒。

  

唐人好武功,多以自比。

  

诗曰: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喀尔喀蒙古臣服,狼居胥已在版图之内;杭爱山上的两千年石刻,如今又拓。

  

朝堂上群臣纵然各有心思,可听到女官抑扬顿挫地念着和他们自小背诵的后汉书中的记载几乎不缺一字,只是多出来几个“兮”、“遂”等语气词,并且相隔两千年看这拓本上的字居然还全特么认识的时候…终究化作一声声振奋的叫好声。

  

这种穿越千年的感觉,目睹着千余年前史书上记载的东西摆在眼前的激动,实难想象。

  

翼国公刘盛站在内殿,举着笏板挡着自己笑出来的后槽牙,心想这事儿虽然明面上是老田主持,实则自家儿子出力极大。

  

今日朝会,皇帝已经提了好几句刘钰的名字,尤其是燕然石勒的拓本拿出来后,更是猛夸了两句。

  

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还没有参与朝会的资格,可是名声却先在朝会众臣中传遍了。

  

之前因为军功已经授勋为上轻车都尉了,如今再有谈判勘界之功,岂不是便可有三品护军之勋?

  

嫡长无大能,袭爵位的话,皇帝为了制衡,应该不会再让翼国公本枝掌管军务。这倒也是好事,嫡长既庸,若掌实政,反倒取祸。不如和自己一样,主持主持荣恩宴、替皇家搞搞祭祀就是了。

  

只是不知道皇帝对刘钰到底是想用在哪?就现在来看,入武德宫上舍已经是板上钉钉,几何、算学、测绘、骑术、火铳等都不差,所差的就是策论的文笔,这个是可以提前找一堆清客,写个百十篇提前狂背的。

  

若入武德宫上舍,擢龙禁,可文可武,这又难说到底会怎么安排。

  

“多半会去西北?”

  

心里判断一番,又觉得好像不太可能。

  

想想当日因为刘钰去奴儿干都司的事,还和老田吹胡子瞪眼睛的大吵了一番,现在怕是等老田回来,还要宴请一番才是。

  

大殿正上,皇帝享受着这种“地图开疆”的快意,趁着众人奋兴,朗声道:“罗刹使团不久就要抵京。此事礼政府和鸿胪寺也要尽快出个章程,如何接待?”

  

西安建制的时候,鸿胪寺、太常寺已经并入了礼政府作为其下属,但仍旧不是完全的上下级管辖关系。

  

鸿胪寺卿出面奏道:“国朝会典,有朝贡、有封贡,却无‘外交’之礼。照朝鲜使团例,似礼有些轻微。国朝礼政府亦有封贡之责,臣以为,既罗刹国非外服藩属,日后法兰西国、和兰国、葡萄牙国等,必照此例,还请礼政府尚书主持此事。鸿胪寺只执行,不定策。”

  

皮球又踢给了礼政府。

  

礼政府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这事按照之前经验,总不好学宋辽、宋金吧?前朝经验,更没得学,周边也没有一个和明朝能平等外交资格的国家啊。

  

于是礼政府尚书亦出面道:“此非小事,臣以为,宜陛下与天佑殿平章军国事商定出个章程。非是臣推诿,实是此事非礼政府所能定,亦非鸿胪寺能定。”

  

“既有外交,则日后罗刹国使团前来,如何接待?法兰西使团、和兰国使团,又照如何例子?朝鲜、琉球等,又如何?外服之外,另有邦国,此事前所未有,非臣所能定。”

  

皮球又踢给了天佑殿和皇帝,这事暂时还没有先例,更不知道日后有什么好处。倒是眼前很可能惹出麻烦。

  

礼政府和鸿胪寺心里想的清楚,自己又不制定政策,只是执行政策。制定政策这种事要是还由自己主持,那要天佑殿干什么?

  

再者来说,平等外交这种事,犯了天朝尊严忌讳。

  

大顺没有原来名字的六科,可是有换汤不换药的六谏议,六谏议言官们眼睛雪亮,最近憋得难受,正不知道拿谁开刀呢。

  

但今天是个喜庆日子,既有地图开疆,又有燕然石勒,估计谏议们正憋着劲,又不好今天发作。

  

反正是要天佑殿出台规定,制定大方向的。没有先例可循,肯定不能照抄朝鲜琉球等外服藩属入贡时候的那一套,到时候出台了政策之后,再喷也来得及。

  

李淦也知道这里面的麻烦,本想着把球让礼政府和鸿胪寺接过去,结果人家只是装傻,根本不接,又踢了回来。

  

众人踢了一会皮球,只换来一句“散朝!”

  

之后数月的某一天,李淦从朝堂中的唾沫星子中逃离,谏议们简直是脑洞大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用三十万两白银换回尼布楚、结雅斯克等事终于还是传出去了。

  

尼布楚附近有个银矿,俄国人已经开始开采,数量虽不多,但是不给够钱肯定是不会退的。

  

算来算去,派五千人外加几十门大炮去尼布楚的钱,肯定不少。如此交换在天佑殿诸平章事看来是值得的。

  

但这个事的既视感太强,一时间“宋辽旧事”之类的对比满天飞。

  

新顺开国的时候,李过搞复仇主义搞得有点猛,把檀渊之盟都喷成了丧权辱国。

  

这在当时是一剂猛药,毕竟他妈的南京都沦陷了、江阴都被屠了,居然还他妈有一堆投降的士大夫,矫枉必过正;只是这记猛药的后劲儿着实有点大。

  

六谏议、御史台本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传统的真正维护者。如果没有礼仪制度、没有四夷朝贡,那就算不上天朝。如今居然要搞两帝并立、甚至日后还有可能和外服藩属之外搞外交…

  

这叫什么?

  

这叫上国的崩溃,世界重新走入战国。

  

天朝上国,从天朝,沦落为新的世界和天下概念下的一个诸侯,要与俄、法、英等国效七雄故事?

  

这是不能容忍的退步,甚至一步退了两千年,退到春秋战国了,感情上实在难以接受。

  

这不是一鸦之后,还没有那么痛彻心扉的差距和绝望。

  

天朝的文化自信,如果只是因为西学有些进步就崩溃,那也不能够雄立天地四千年,几度危亡、几度又起。

  

况且这事还不是西学先进那么简单,而是自认朝贡体系的天下观不行了,反要融入西方威斯特伐利亚那一套。

  

他们做的,按照此时的意识,一点没错——此时的人,敢想象百年后和朝鲜、越南甚至圣马力诺这样的巴掌小国名义上主权平等吗?

  

皇帝也不好责罚,只能扯了好些天的淡,小朝会争、大朝会辩。

  

六谏议们饱读经书,李淦岂是对手?不说被喷了个狗血淋头,但也相差不多了。

  

喷完了李淦喷齐国公,喷完了齐国公喷刘钰,喷完了刘钰喷西学乃蛮夷之学: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

  

朝鲜王继承的时候,礼政府派个人去册封就好;前朝故事,日本国作乱朝鲜,也是册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这罗刹国沙皇登基,天朝居然要派出专门使团去庆贺?

  

今日散了朝,逃离了火星四射的战场,焦头烂额之际,太监提醒道:“陛下,刘钰已先行归来。按礼,该陈奏事。”

  

李淦揉着脑袋道:“叫他回家躲…呃,歇息几天。待齐国公归来,再论。传谕吧,就说他沿途奔波,定然疲惫,又有拓土定边之功,特准先回家休息。”

  

“诺。”

  

太监刚要走,又被李淦叫住。

  

“且慢,将朕前几日批注的那几本书,一并给刘钰送去。再传朕的话:武德宫上舍之考,方为正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欲在其位,必先名正。武德宫内舍夏考即到,先入上舍。上舍三年秋考,正赶得上。”

  

太监领命,捧着皇帝批注的几本书,到了外面传了旨意,连皇帝没说完的那句“回家躲…呃”都一并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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