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罗慢慢抬起了头看向成敬,如今他早已懒得去梳洗了,满是灰尘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这是前几天被瓦剌人砍伤了。
万幸伤口很浅,不过此时似乎已经有些发炎了,借着火光隐约可以看见刀疤旁有一些淡黄色的液体,伤口已经流脓了。
“你实话告诉我,陛下当真有派援军来救我们吗?”妥罗发出低沉的声音向成敬问道。
看着面前一脸沧桑的人,成敬走到了他的面前,盘膝与他面对面的坐了下去。
“未敢有所隐瞒!”成敬语气平淡的回答道。
而听到了成敬的回答后,妥罗挤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从身后拿出一瓶酒递给了成敬。
“那就好,陛下没有忘记我们就好,来,好好的喝一场吧,明天就是最后一场仗了!”
成敬有些疑惑的看着妥罗,“为何不拿我项上人头去献于也先?”
妥罗不屑的笑了一声,“你的头值个屁的钱,还没我城里的一头牛值钱。”
“而且,已经战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场了,我们还有些族人早就迁往辽东了,但愿我们的战死能让陛下更多的照顾他们一点吧!”
说完又朝成敬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陛下赏赐的酒,不尝尝吗?这可是你最后一次喝了。”
成敬看了一眼后,拿起了喝了一口后便扔还给他了。
“你该去洗澡了,一股腥臭味!”成敬有些嫌弃的说道。
“哈哈!我故意的!明日瓦剌攻下城后定会将我的头献给也先,我就是要恶心他!哈哈!”
妥罗的笑声从屋内传了出去,仿佛一路传到了山下瓦剌的大营中一般,传到了死守至今的王骥和赵辅耳中一般。
这一夜所有人多睡得无比安稳,也是开战至今睡的最安稳的一夜,因为明天他们就要死了,所以瓦剌今夜也很配合的让他们能好好的安睡一晚。
翌日,当第一缕阳光刺穿黑夜之后,所有人都慢慢的爬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铠甲,与身边的人笑着攀谈着。
那副样子就像平常巡逻换班一样,有说有笑的,要不是他们身上那早就已经发黑的鲜血,恐怕没有人会以为他们是做好战死准备的人。
瓦剌营中,号角声响起,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走来出来,两门当初在土木堡缴获的火炮被推了出来。
巨大的声音响起,惊得林中还未醒来的鸟儿,纷纷扑扇着翅膀逃向天空。
而那架火炮在炮弹射出的那一刻,猛地跳了起来向后砸去,一旁的士兵赶忙伸手将火炮扶住。
一枚炮弹射出砸在了城墙之上,轰然爆炸开来,将那早已破烂不堪的城墙直接被炸出了一个缺口,一时间城墙之上被波及的士兵惨叫声连连。
又是一枚炮弹射来,虽然他们瞄准的是城楼,但是显然有些射偏了,砸在了城门旁,将城门旁也炸出了一块缺口。
“杀!!”
大战一触即发,一架架云梯被搭在了城墙之上,瓦剌士兵咬着刀奋力的向上爬,或直接爬上被火炮轰出的缺口向城内冲去。
看着城下密密麻麻冲来的敌人,妥罗带着士兵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刀砍向敌人,或搬起早已准备好的石头向下砸去。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瓦剌士兵登上了城楼,本就不高的城墙再加上炮轰的原因,现在已经根本起不到多大的防护作用了。
瓦剌接连几天的进攻,早就让这座小小的山城变得破烂不堪,如今的战争也不再是守城与攻城之间的战斗了,而是单纯的以命相搏了。
此时远在十里开外的王骥似有所感一般,走出了营帐抬起头向东边眺望而去,没过多久便有一人带着几名士兵快速向他身旁跑来。
“分出去的探子回来了,说建州城方向传来了火炮的爆炸声,恐瓦剌已经开始攻城了。”
清晨的山林间总是格外的平静安宁的,但这片安宁全被瓦剌的炮声给打跑了,飞鸟盘旋不敢归林,炮声轰鸣顺着风向远处飘去。
王骥略微斟酌了一番后变做出了决定。
“传令全军,做好准备!我们——去斩了也先的人头!”
看着远处,王骥的眼神慢慢变得尖锐起来,他仿佛又找到了当初自己三征麓川时的感觉了,回想起自己自那之后的生活。
自从麓川之后,朝廷不再器重于他了,年前自己好心向于谦提了军制改革的建议,但是于谦却看不起他,根本不听从他的意见。
唯有朱祁钰力排众议决定从新启用他,让他得以能以七十二岁的高龄再次领兵征战。
现今重新出任兵科给事中,让他仿佛回到了永乐四年的那时候,那时候自己刚刚进入朝堂,太宗皇帝朱棣也是命他任兵科给事中,那时的他正属意气风发的年纪。
不像现在垂垂老矣,看着自己已经苍老布满褶皱的手掌,他知道,无论这一战会怎么,这都将是他这一生最后的一场大战了,最后一次领兵了。
“既然注定要死,那便死的轰轰烈烈,无愧与陛下,无愧于大明!”
王骥猛地握紧了拳头,转身进入营帐之中,不消片刻便身穿甲胄手持长刀走了出来。
看着整备以待的士兵们,王骥翻身上马,所有人的身上除了武器外没有携带任何东西,所有人都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抬旗!鸣鼓!”
竖在营旁的豹尾旗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各色旗帜在大营四处举起,“五方旗”被从营中取下由人举在手中。
一蓝一黄的两面大旗飘扬在正前方,旗上分别写着“清道”与“金鼓”二字,
“二十八宿形旗”与“六丁六甲神旗”、“八卦旗”交叉的混在一起,看似杂乱不堪,但是却又井然有序,通过旗帜一眼就可以看到各军所在之处。
砰砰的鼓声传出,在苏子河对岸距离王骥不远的赵辅也听到了声音,很快各色的旗帜也在营中竖起,赵辅也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