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给爷爷打硬膜外麻醉?”柳絮惊得睁大眼睛。
她带着口罩,林小北也能想象到那里面一定是藏着一张开得合不拢的嘴。
胸科手术给患者打椎管内麻醉?这要是传出去,林主任又要对他上纲上线进行严厉批评教育了。
柳絮是替林小北担心。
“你看着就行。”无须多解释,行动是最好的证明。
“林老师!”柳絮欲言又止,但还是很听话的帮助林小北把老爷爷摆成标准的侧卧位,脊背像弯弓一样凸显出来。
她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
定位。
想起昨晚轻轻一按就把模特标本的脊背给弄骨折,虽然有些夸张,但林小北事后仍心有余悸。
系统的要求严格是合理的,临床上是容不得一点马虎。
林小北仔细小心又轻柔地触摸老爷爷脊柱,枯树皮般的皮肤手感实在有些令人头皮发麻。
他耐着性子先从髂前上棘连线往上数,在T3-4处用记号笔做好标记;然后从上面以第7颈椎棘突为标志,往下定位。
OK,两种方法的结果完美的重合,表明定位准确无误。
消毒,铺巾,吸取局麻药。
当林小北把细细的腰穿针扎入已经定位好的T3-4上方2.5cm处时,柳絮再一次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通常老人黄韧带增厚钙化,穿刺针不容易突破抵达硬膜外腔隙,经验丰富的麻醉医生会另辟蹊径,从棘突中线旁开选择穿刺点进入,专业术语叫“侧入法”。
但是几乎所有的麻醉医生都会选择从棘突下方2-3cm处选点进针,没有听说更没有见过谁会从上方入手。
因为从下往上容易调整进针的角度和方位。
如果你不明白的的话可以想象一下,正常人的手臂是向上弯曲的,除非疾病影响,没有谁会反向扭曲。
“我打的不是椎管内麻醉,是一种新技术,叫椎旁神经阻滞。”林小北平静地说,消除柳絮的顾虑。
刺皮,皮下筋膜,肌肉,横突,倾斜针尖继续滑动,伴随着一阵熟悉的落空感,针尾连接的注射器里的水珠像被海绵吸取一般消失。
顺利地进入椎间隙!
虽然在密室里,林小北的操作生疏得像一窍不通的小白,可是在现实世界里,他依旧是潇洒自如的操作流大神。
就像 QH,BD的学渣,放到某某技校里依旧是超级学霸一样。
注射完局麻药后,林小北往下依葫芦画瓢对T6-7椎间隙也同样进行了椎旁阻滞。
然后又给老爷子实施肋间神经阻滞术。
“ok,可以平卧了。”
柳絮深吸一口气,仍不自信地问:“林老师,这样就行了?”
这可是胸科腔镜手术,手术医生对肌松的要求很高。
这点局麻药止痛还可以,真要凭此完成手术,令人难以置信。
“不,我还要给老爷爷插个喉罩,给点FTN(静脉镇痛药)与充分镇静,保留自主呼吸。”林小北小声对她说。
喉罩是一种心形的通气工具,不需要进入气管,插在病人嘴里就可以。与气管导管相比,它对气道的刺激更小,而且能够避免损伤咽喉及气管粘膜。
插喉罩的操作依旧是让柳絮来完成,然后开通QFM(一种吸入性麻醉药)。
“余主任,你们可以开始了。”林小北指挥道。
胸科医生对于林小北所做的一切并不知情。
这不要紧,林小北关注的是他的靶点阻滞效果。
在丘卡(腔镜穿刺器)刺破胸壁的时候老爷爷浑然不动,监护仪显示他的心率没有明显波动。
这说明阻滞效果非常好。
在即将进入胸腔的时候,余振东主任在台上提醒道:“林医生,我们要求病人术中单肺通气。”
所谓单肺通气就是只给健康肺通气,而病肺不通气。病侧肺因为没有通气而处于塌陷萎缩状态,利于术中操作。
双腔管气管导管在不同位置有两个开口,分别对应左肺和右肺。根据术中需要,分别利用气管钳夹堵住左肺和右肺实现单肺通气。
可是林小北给病人插的是喉罩,还保留了自主呼吸,实施单肺通气是不可能的了。
“余主任,这个老爷爷情况非常特殊,我没有插双腔管。”
余振东惊道:“你没有插双腔管?”
他的助手王鹏也是一脸愕然地忘着林小北。
胸腔镜手术需要病侧肺完全塌陷,林小北也算是老资历医生了,不可能连这种基本常识都不懂吧?
“是的。余主任,这老爷爷病侧肺已经大部分塌陷不张,而且仅仅只需要行部分肺叶切除,我认为你可以用肺叶钳压迫一下就可以满足手术要求。你试试看,如果实在不行我再重新插双腔管。”林小北不卑不吭地说。
余振东将信将疑,待光导进入胸腔,从电视里导出来的录像看,果真如林小北所言,病肺不需要行单肺通气已经塌陷得差不多,虽然随着呼吸运动会移动,但影响不大。
王鹏拿着肺叶钳轻轻一压,老爷爷的病肺就像被抽空气体的的气球迅速缩成一团,比单肺通气的效果还好。
“怎么样,余主任?”林小北故意试问。
“嗯,还行,目前还能将就。”余振东勉强地说。
“那就先这样,你随时需要更换双腔管随时说。”林小北说得很委婉,还得给外科医生面子。
余振东一手拿着电凝钩,一手拿着分离钳,操作非常流畅。电视里录像显示手术进展得非常顺利,夹肺,分离,切除,止血,上钛夹,缝合,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给我一块止血纱。”
“温盐水。”
器械护士刘娟有条不紊。
“鼓肺!”说完余振东忘了一眼林小北。
鼓肺的目的有两个:让病侧肺充分扩张和检查手术切口是否漏气。如果单肺通气此时只需要将健康肺堵住,让病侧肺通气就可以了。
可是他没有插双腔管,怎么解决这个难题?
林小北不慌不忙,将麻醉机调压器调到最大75(全封闭,不漏气),轻轻地,缓缓地捏皮球。
“压力25。”
引流瓶里的半截盐水像烧烤了样咕噜噜翻起一阵浪花,然后变成气泡,最后平息。
“行,就这样,不鼓了。”余振东看着电视里那剩余的1/3病肺,此时饱满鲜红,与切除下来的又黑又臭的那部分组织形成鲜明的对比。
谁会想到它们曾是一个整体?
“林医生啊,你今天可考验我了。”余振东下手术台之前对林小北说,意犹未尽。
“那里那里,还不是余主任你技术高超。”林小北赶紧恭维道。
“待会病人需要送ICU吗?”他试探问。
开玩笑,这个病人几乎没用什么全麻药,还保留着自主呼吸,一会儿就可以拔除喉罩。
林小北还是很谦虚地说:“我想可能不需要。”
说话要给自已留条后路。
“最好能回病房。”余振东没有得到肯定答复,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端着装有肺切除物的托盘出去了。
余下的缝合切口等扫尾工作由助手王鹏来完成,这也是每个手术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王医生,你缝完预计要花多长时间?”
王鹏还是个住院医,研究生刚毕业,有些腼腆,“20分钟吧。”
林小北皱皱眉,这么小的伤口几分钟就可以完事。
“可能平时动手少了吧!”他想,什么也没说,关掉吸入麻醉药,纯氧通气。
“病人是不是醒了?在动哦!”刘娟眼见,首先发现异常。
“嗯,没关系,不影响王医生操作吧。”林小北用吸痰管洗净老爷爷口腔分泌物,悄悄拔除喉罩。
“还好,我马上就缝完了。”王鹏答道。
他也是个谦虚的人,说是需要20分钟,不到一半时间就开始贴敷贴了。像林小北一样,他说话也是喜欢保守,留有余地。
撤出铺巾,他忘着老爷爷目瞪口呆,“林老师,你,你什么时候拔除气管导管了?”
他还不知道麻醉医生插的是喉罩。
“就在刚才呀,老爷爷已经醒了,他耐受不了刺激。”林小北轻松地说,朝傻在一边的柳絮俏皮地眨眼睛。
“你这台麻醉的肌松效果真好!”王鹏拍马屁道。
“是吗?”柳絮差点笑出声来,全程都没有用任何肌松药。
林小北瞪了她一眼,对王鹏说道:“肌松药都是柳絮按计算好的量给的。”
“我?”小丫头一脸懵逼。
“你今天准备不错,值得表扬。”他怕她说漏嘴,赶紧堵住。
柳絮何等精明,立刻反应过来,瞪了林小北一眼,不再说话。
“瞧,你又把你学生得罪了。”王鹏笑呵呵地说。
“她才不会那么小气。我随便说她都没事的,她---”还没说完,林小北“咝---”地深吸一口气。
柳絮突然伸出小爪子在他胳膊上狠狠揪了一下,如钳夹。
王鹏看在眼里,嘿嘿地笑,笑得意味深长。
“林医生,连小姑娘都感得罪,你简直不知死活。”
正互相侃得欢畅,突然一直不怎么吭声的巡回护士李菊芳一阵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