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算冷战和赵慕慈使小性的情况,这应该是两人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执,说吵架也算得上。赵慕慈虽然出了门,见到了朋友们,但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想到出门前跟肖远那场不愉快的谈话。因为是自己先发作出来的,肖远又没有回击的缘故,虽然她觉得自己的情绪积攒已久,理由也很正当,但总觉得有些不安和抱歉。一想到肖远要跟自己一起出来,她没答应不说还冲他发作了一通,那种歉疚就更甚了。处在这样的状态里,她这场聚会就不是很投入了,没多久就告了辞,回到了家里。
拎着顺路买的网红葱油饼和奶茶,她上了电梯,开了房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肖远不知道去了哪里。赵慕慈有点失望,顿时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她放下东西,呆立一会儿,发消息给他:“你在哪里?”
没有回音。
她本想打过去,想了想又发一条:“我回家了,买了你爱吃的葱油饼。”
仍然没有回音。空落落的房间,以前不觉得,平时也不觉得。今天因为发生争执,或者更准确的说,她对肖远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而变成了孤独。
赵慕慈换掉衣服,在房间里走动着,忙着些有的没的,时坐时卧,时而趴在阳台,想着自己那突然爆发的情绪,以及这一桩不愉快。
其实她是明白肖远的心态和情绪的。曾几何时她也是那样的毫无保留,全力敞开,想要和对方合为一体,甚至变成同一个人。沈浩言…她跟沈浩言好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的吗。无事不谈,无话不说。沈浩言爱她,她也爱沈浩言。他们感情好极了。
可细细想来,其实是沈浩言在容让她。只要是他们之间的事,沈浩言对她言听计从,几乎不反抗。有时候提出些不同的想法,只要她不同意,沈浩言便不再坚持,由着她。沈浩言当然不傻,更不瞎。少有的几次,沈浩言对她的不满,譬如…有一次遇上他同学,她急着赶路,没有让手中的零食给对方,沈浩言罕见的表示了不满,觉得她失礼了。这说明,沈浩言对人对事,对这个世界,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只是他不愿跟她争罢了。
而在他自己事情上,买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考什么证,中午吃什么,他都有自己的主意。她不能,也不可能去做他的这些主。就连毕业之后回家发展这件事,他甚至都没问过她的意见,只是热切又执着的希望她跟他一起走。正是这件他们没有真正商量过的决定,令他们最终分道扬镳。
所以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掌控另一个人呢?不可能的。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百分之百的开放吗?她一度以为是这样的,但其实也不可能。沈浩言的手机上出现过陌生女同学表达爱慕的短信,沈浩言也开玩笑般问过她,有女同学要请他吃肯德基该不该去。而她,也收到过同班同学爱慕的表示,甚至连沈浩言的朋友,也曾假托别人,问她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包。这些事,她没有对沈浩言讲过。虽然她平时在他面前张狂极了,但她还是没有说,怕他多心。沈浩言呢?他看起来好爱她。可是手机里女同学的暧昧短信,是她发现的,不是他告诉她的。她有信心他不会欺负她,但他大概也会像她那般,因为珍惜,所以隐藏。
按着当时的心境,她会觉得和沈浩言之间毫无保留,毫无隐瞒。可如今回想起来,因为跟回忆之间有了岁月的距离,从而可以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视角去看,远不是那样。只是那会他们是那样纯真,那样信任彼此,那样浓烈,根本不会产生信任或敞开多少的矛盾和问题。
她渐渐长大了。离开了沈浩言和他的爱情,又经历很多人事,她继续成长,也变得愈发成熟,如果说一个人的心灵或者人格有形状,那么学生时期的她,更像是一个二维平面,有且仅有这一个面,一览无余,全面敞开,用着一个面去应对所有的场景,好在那时候的场景大约也相对简单,学校家庭同学而已。而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个多面体,每一个面都有不同的特征和内容,每一个面都是她,却不是全部的她。每一个面被展露到相应的情境中的时候,既是全部的她,又是可是随时拓展丰富的她。每一种关系对应她生活中的一个面向。跟不同人的交往,会令她展露出不同的模样。这,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大概就是生命的丰富多样性,和创造性之所在。
她早已过了恋爱大过天的阶段。仔细想想,对爱情憧憬最尾热切和疯狂的时候,大约就是十六岁到十八岁的时候。可即便是那样,她也没有疯狂到不顾一切。她甚至冷处理了一段两情相悦的喜欢,坚持完成了学业,考上了大学。也许她从来不是恋爱大过天的。她总是分得清轻重缓急,每个阶段的使命,将要前进的方向。
肖远跟她是在经营一段恋爱关系。如同她生命中过往的那些爱情一样,她真诚投入,全力以赴。可他跟其他人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跟他在一起的时光,虽然有时会令她想起跟沈浩言在一起的时光,但毕竟还是不一样的。肖远就是肖远,她也不是很久之前的她,她是跟肖远谈恋爱的她。
因为有过那样的毫无保留,希望跟对方化为一体的心境,她很能明白肖远。但以她如今的状态和心境,她不可能时时事事都对他人言。人会在岁月和经历中变得丰富深邃,再不是当初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念头,经历,冲突,权衡,在乎,甚至是来自外界的保密要求,都会让她三缄其口,选择性沉默。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烦闷。肖远希望知道她的一切。可是那显然违背她的心愿和状态。如果去迁就,她又憋屈。如果坚持,哪怕就像早上这般表达一下不满,她都会觉得愧疚,他又不回他信息。这样看来,还真是心态和想法的差异啊。
纠结一阵,她忽然想通:也许他本意并不是想掌握和介入她的一切,他是有侧重点的。他关心的大概就是感情方面的那些个事,有没有人喜欢她,有没有人表白她,有没有人比他更好,诸如此类的。如果是这样,那她大概是有些想多了。
她明白是Tony和顾立泽这两件事给闹的。肖远工作刚起步,猝然得知这样两个所谓的成功者或者社会精英跟自己的女朋友扯上了关系,自信不足也是难免的。成功需要时间和机遇,一时到不了山顶的他,紧张这段关系,失控和焦虑之下,难免想要掌握她很多的信息,来获得一种安全感和掌控感。如果是这样,那她早上真的该再多控制一下的。不但如此,还要多体谅,多关心他,多爱他,让他安心啊。
念头至此,她心中的后悔更深了。
肖远没有赵慕慈想的那么清楚。他并不能分清楚自己是想要赵慕慈对他全部开放,还是想要知道她在感情方面的更多情况,以求心安。被赵慕慈凶了之后,他虽然用道歉息事宁人,其实心中很是委屈和不平。将心比心,他觉得自己可以对赵慕慈开放,为什么她就不可以?难道是她爱他不够?还是她真的有所隐瞒?赵慕慈去参加聚会之后,他一个人在房间越想越闷,干脆到了外面胡乱行走。
正想着,有短信过来,是郑玉:“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有点冲动,对不起啊,希望你不要介意,也不要因此跟我绝交,我们还是同学的关系,希望你幸福。”
肖远本对这件事没放在心上。除了不好令赵慕慈知晓之外,其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本待不理,但心中有气,那种失衡的心理再一次占了上风,他便回道:“不介意,也祝你幸福。”
郑玉提醒了他。他哪里是对赵慕慈全部敞开。他也有瞒而不报的事。这件事若给赵慕慈知道了,只怕会喝不止一壶醋吧。一想到这里,气顿时消了许多,心理也平衡了许多。
赵慕慈短信来了,他看到了,却不想回复。
他隐隐意识到自己的不安和焦虑,也意识到自己面对强大假想敌的那种不自信的感觉。但是这种心态,他怎么好意思直视,又怎么会说出口呢?他对赵慕慈别的事情并不那么狂热,随她爱说不说。他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只跟他一个人好,还有没有别人,别的更厉害的人,在追她。这种因为不自信衍生出来的对他人的好奇和探询,甚至是不信任,乃是人类心灵中比较普遍而又讳莫如深、不肯轻易承认的思维通路,走在这条通路上的人,既可悲又可憎,浑浑噩噩之中便将自己和他人齐齐带入阴影中。
正在郁郁不乐,赵慕慈电话来了。他犹豫几秒,接通了。电话中她温言软语,求着他哄着他,又是道歉又是撒娇,又是说她一个人在家孤单寂寞。他心软了,挂了电话,往家里走去,去喝奶茶,吃葱油饼,顺便帮她买两个火龙果带回去,那是她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