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休完产假了。数月未见,她恢复的不错,比之前只丰腴了一点点,肤色倒是好了许多。
赵慕慈明白,随着她的回归,一场风浪在所难免,而她就置身其中。所以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工作,儿女情长的事情就暂时放在一边了。虽然效率很高,但时不时的也帮其他同事做做事情,或者迟走一会儿做做加班的样子,但求一个好人缘。
但Gr似乎挺沉得住气。除了刚回来那一两周见了一次她和Lr,问了问合规这边的工作情况之外,就没有其他动作了。赵慕慈等了一阵,不见动静,便渐渐松懈下来,恢复了原先做事上班的节奏。
有一天,大家都在做事,Gr忽然从办公室冲出来,将门摔的响亮,直接到了法务总监P座位跟前,用超出平常分贝许多的调门大声质问:“那件事情我已经给出了回复和建议,那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你又追一封邮件过去,你什么意思?!有你这么干的吗?!”
一时间办公室都静了下来,大家都往Gr办公室旁边靠墙的那个占地有其他座位.倍的座位看过去,P就坐在那里。P此时站了起来,正在跟她解释,嗓音乍听起来心平气和,很快就能听出隐在其中的紧张和磕绊: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另外一种解决思路,想让美国法务部也知道而已。毕竟集思广益,两种方案都给到他们,让他们来决定,会比较好一点。况且…”
“谁让你这样做的?你是老板我是老板!”Gr已经气的变形,她粗鲁的打断了P,声音变得恶森森,听上去像是巫婆黑化了。
Lr悄悄的走到了S座位旁,探着身子往那边张望。赵慕慈回头瞧见了她,两人都露出被吓到的神情。
P讲话磕绊的有点明显了:“是…是这样,这个方案之前我也跟你聊过,可是你并没给出有力的说服我的理由。所以我想…”
“所以你就擅自行动,直接越过我将邮件发到美国?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P沉默了,不过他还是鼓起了勇气:“我这个解决方案明显更有利于公司利益的实现,你为什么就听不进去呢?你要是能拿出说服我不这么做的理由,我也不会…”
“你是老板我是老板?!我有必要说服你吗?不行就是不行!我警告你,事不过二,你要再这么擅自行动不听指挥,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撂完这句话,Gr踩着厚厚的地毯,咚咚咚走回办公室,啪了一声关上门,留下P尴尬又羞愧的站在那里,面对着鸦雀无声的办公区和七八十号貌似专注实则八卦不已的同事们。
慢慢的事情清楚了。原来Gr休产假期间,整个大法务部一应大小事务俱交给P打理,连比他级别高一层的Lr,在跟法律关系密切的合规事务上也要听他的意见。跟美国法务部就中国区法律事务的日常沟通和交流也由P来进行。P能力本就不差,甚至比Gr经验更丰富,更像一个法律人思维和做事模式。之前因为建议对一个案件进行起诉被Gr训了一通,但也反映出,P在诉讼方面显然更有经验和判断力,相应的也就更自信。
美国法务部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位新任法务总监和Gr的不同。所以在Gr回归之后,美国法务部还会就一些中国区的法律事务写邮件给P,这可让Gr不高兴了。因为美国法务部就是Gr的直线报告对象,等同于Gr的顶头上司。Gr由法务总监升到法务VP,也是因为沟通和表现受到了美国法务部肯定的原因。如今美国法务部写信给他的下级P,这对她的垄断和独裁构成了直接的威胁。
但她肯定不敢去跟美国法务部表达不满的。她只能去跟P较劲。P自然是有一些事业心的,也喜欢做事。美国法务部的同事写邮件给他,他就当成一件工作去回复,抄送Gr,如她休假的时候那样。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Gr休假的时候挺正常的一件事,如今她回来了,再看到P直接回复美国法务部的邮件,心中的排斥和怒火便攒了不少,觉得他越俎代庖,抢了自己的活。
情绪就在一件很常规的事情上爆发了。Gr跟P本身就有差异,思维出发点也不同,自然有不同的观点和方案。P提出来的方案,Gr并不认同,因为这些显然超出了她的能力经验范围和风险承担程度,所以常规法务小组开完小会之后,她就按着自己的意思回复了美国法务部。有意思的是,美国法务部的那位经常和中国沟通的同事,又在内部通讯软件上询问他对这件事情的观点和看法。
P正为自己的方案没有被采纳,又没有合理的理由而郁闷呢。收到美国同事的询问邮件,他虽然有所顾忌,但想要崭露头角以及做事情的冲动还是占了上风,于是他便追了一封邮件过去,上面写道:“关于这件事情,我有和Gr不同的看法…”,如此这般。
Gr就勃然大怒了,她将这封邮件看作是赤裸裸的挑衅,是不服从管理,是要造她的反。冲出办公室大声骂了还不够,她开始通过各种方式和P展开了“斗争”,作为惩罚并驯服他、令他“服帖”的手段。
她开始就这件产生分歧的事情频繁找P开会,引经据典,讲事实摆证据,俨然是两个法律人在斗法一般。为了使这件事有意义,每次开会的时候,她都会叫上E一起,让她记下他们两人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进行分析总结,给出倾向性意见,即谁的观点更有道理。E叫苦不迭:这是人干的事吗?可是舍她其谁?Gr器重的J恰好怀孕了,经不得这种鬼哭狼嚎、剑拔弩张的斗法场面,钟爱的H是她带来的亲信,级别又不够,作出的判断没有什么说服力。只好她了。
那段时间,Gr斗志旺盛,起早贪黑。每日早早来到办公室,就开始召唤P和E到办公室,就这件事进行辩论。两人的辩论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吗?多少会有一两句。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打口水仗,你说我不对,我说你不对,俨然就像相互给对方贴大字报一般。这样的会一开就是一上午,有时候甚至持续一整天;白天延误没做的工作,就放到晚上加班去做,真真称得上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为公司。
E不仅仅是两人会议的记录员,她还需要充当裁判,给出倾向性的意见。可是不管是说自己的顶头上司对,还是说大老板对,似乎都是在找死,所以她苦恼不已。不过她毕竟是在公司呆了五年多的老员工,察言观色、评估形势的本事还是有的。在Gr和P之间,她根据职级和权限,果断舍弃了自己最初靠出卖信息获得器重的P,选择站Gr,对她的意见大部分都给出支持性意见。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惴惴不安,担心自己玩一低估了P,押宝押空,到头来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默默的也开始找工作了,也算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不仅如此。为了向美国法务部证明自己的意见获得了大部分同事的支持,因而是更得人心的,她又将常规法务组的十几名同事们召集起来开会。H帮她做了一个PPT,关于该冲突事件中,Gr和P的意见分歧,一条条对比性的写在上面。每讲一条,Gr都要求员工们举手表决,表明自己更支持哪一方的意见。
“呵呵,”E苦笑:“她是大老板,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和发展,薪酬和晋升,谁敢说她不对?”结果不言而喻,Gr的方案取得了压倒性优势的支持,这些会议、谈话、倾向性意见以及表决统计都以书面形式发送到了美国法务部。
美国法务部不明就里,但是却很认同Gr这种民主表决和集思广益的解决方式,所以也没多说什么,这件事就按照Gr的意见和方案去处理了。
这个过程中,P承受了多少尴尬,羞愧,愤怒和不安,没有人知道,也没人关心,自古成王败寇,更何况是以利益取向为第一考量的职场。那段时间,P灰头土脸,人心尽失。H不再围在他身边发出小女孩般娇憨肆意的笑了,E更是对他关起了心门,轻易不接近他。就连J也安安静静呆在自己的座位上,轻易不往Gr办公室那边走动。并非因为他的主张不对,专业不精才失掉人心,而是因为被Gr当成了敌人和斗争对象,他在这个部门的前途堪忧了,人们也不能在他身上指望什么了。
经此一事,大家都知道Gr和P不和睦了。此事惊动了HR部门,毕竟是VP和总监级别的矛盾,还是比较重视的。P毕竟是总监级别的高管,招一个不容易,走了更是损失惨重,HR那边也会产生相应的内部失察和责任追究的问题,所以去留需要慎重。HR几次三番对两人进行调和,希望能达成共识,无奈Gr对P反感之极,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野心勃勃,忘恩负义,图谋取她而代之的饿狼,说什么也不肯再与他共事。
Gr几次找P谈话,希望他识相点,主动辞职,给大家都留点面子,她也会在他下一份工作做背景调查的时候,尽量为他说好话。只要他不在这里,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她都会祝福他。
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大约P也心灰意冷,看不到希望了,于是不哭不闹,主动请辞了。Gr大松一口气,HR部门也长出一口气。真好。心头大患已除,麻烦解决,又不用被内部追责。
就这样,带着名校和外企光环,承接着众人仰慕的目光的法务总监P,在入职仅九个月之后,惨败退场,结束了他在这家美资外企不堪回首的工作。
赵慕慈恍然大悟,原来一切就是暂时的替代。P就是用来替代Gr休假期间的职责的。如今Gr回来了,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他又不懂得及时调整,所以就悲催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历史在以不同的模样演绎着相同的道理。
不公平吗?当然不公平。可是入了这个局,自己便要担一半的责任。P最后肯自动离职,大约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愿赌服输。
美国法务部会怎么想?Gr顾不了那么多。反正表面上该做的都做到位了。危机时时有。在长远的危机和眼前的危机之间,她通常选择先解决眼前的那个,拉开架势,狠辣果决,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