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吴律师的时间定在第二日下午。时间是陈丽美定的,事情是陈丽美发起的。赵慕慈莫名其妙的就要自己送上门去,让一位不曾打过交道亦不知深浅的律师对自己的能力做出评价,这事儿放在其他人身上,估计也高兴不起来吧。赵慕慈虽然应了要一起去,心中的郁闷和气恼自是可想而知了。
其实陈丽美也不高兴。前两天刚被张敏指桑骂槐破口大骂一通,一肚子闷气还没散呢,不成想今天又被她横插一腿,搅了计划。再加上她老公尚且住在医院里,检查结果迟迟未出,她心中气上添气,闷中生闷,不由得生出自怜自艾的情绪,觉得自己状态凄苦,诸事不顺,偏偏旁人都不理解她,都跟她过不去,真是世态炎凉,人情淡如水。
她只管哀怜着自己,却不去想自己一来公司就像八抓鱼一样紧紧扒着王翠莲事无巨细的报告,好像王翠莲只有她一个属下似的;不仅如此,她老公生病了都不能让她消停,还在琢磨着怎么算计打压新同事。她这副姿态夸张贪婪又不怀好意,不仅让人生不出同情,反而容易产生反感和排斥,张敏也是被惹到了,故而第一个就跳出来跟她过不去。
第二日上午,陈丽美因为赶去医院看老公,来公司迟了。王翠莲虽然跟她交流比别人多些,瞧着也器重一些,但说翻脸就翻脸,陈丽美在她跟前似乎就像一条狗一样,时而被关照,时而被狠踢。因为连着三天请假照看老公,迟迟不回公司,王翠莲已经对陈丽美吼过一次了,这次陈丽美又迟,虽然是情理之中,但王翠莲为了自己的权威和管理秩序,仍然不留情面的斥责了她几句。当着所有人的面,陈丽美再一次面现惭色,黑中泛红,垂着眼打开电脑默默干活,一上午都没有再讲一句话了。
中午吃饭时,也不跟大家一起去吃饭。吃完饭,赵慕慈问道:“丽美,下午几点走?”
陈丽美不答言,只说等一会儿。
隔了半小时,赵慕慈再次说道:“你要走的话,提前跟我说,我好安排在自己的工作。”
陈丽美脸上似乎还维持着早上的惭色,她不看赵慕慈,停了一下说道:“知道,等一会儿。”
赵慕慈便坐下来忙自己的了。
一时到了两点半,陈丽美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对说:“慕慈,走吧。”
赵慕慈一项工作正处理到一般,听到她这样说,便有些为难:“能不能等一会儿?我思路正好,再给我十分钟就好。”
陈丽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说道:“那你快点儿。”
不知有没有十分钟,陈丽美又催了。赵慕慈手中还在打字,嘴上说道:“五分钟,快好了,再等一会儿。”
谁知陈丽美居然已经叫了车了,车子就在楼下等着。司机师傅在催陈丽美,陈丽美就没耐心了。她原地等了一两分钟,忽然就焦躁起来了:“慕慈你能不能快点?车子已经来了,师傅等着呢!”
赵慕慈:“我正在给研发的同事传文件,再等等行吗?他们等着用。”
陈丽美一双豆眼黑魆魆的盯着赵慕慈,脸上全是焦急和不耐:“但是师傅已经到楼下了呀!我们跟吴律师约的是四点,迟了就见不着了,他只有这个时间段有空啊!”
赵慕慈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再等一下,这个文件快传完了。几分钟的事。让司机师傅等一下,要么就把这单退了,等一下我来叫车。”
陈丽美不说话了,只是用一双豆眼瞧着赵慕慈,脸上眉间全是焦灼,好像一秒都等不了了,但又不知该怎么去表达她的急迫。虽然是站在那里盯着赵慕慈,但用热锅上的蚂蚁形容她却是一点都不为过。
赵慕慈却不理会她。再怎么急,总得她这份文件传完了。研发部等着要,她不能耽搁。
陈丽美忽然一顿脚:“我先下去了,在下面等你,你快点。”说完转身就往电梯口走去。
陈丽美一走,正在传输的庞大文件一下子传输速度快了起来,不到一分钟全部传输完毕。赵慕慈觉得好笑,暗自琢磨,陈丽美的磁场真不怎么样,妨害文件传输速度。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飞快收拾了东西,也离开了座位。
走到卫生间门口,她忽然想去,便进去上了小号。出来洗手的时候,发现张敏也在洗手。赵慕慈打了个招呼,张敏问:“丽美先走了?”
赵慕慈:“没有,应该在下面等着。”
张敏一边扎头发,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愤愤神色:“你气死她!”
赵慕慈看了有些惊讶,心想这倒不至于吧。她没办法像陈丽美那样迅速下楼,客观上有可能气到陈丽美,但主观上只是想把手里的活处理完毕。她口中说道:“她这性子也太急了,时间也不跟人商量,一到点就火急火燎的。”
张敏:“她想一个人去见吴律师,还要去问知产的事,这事根本就不归她管,要她多管闲事!你跟她一块儿去,看她还怎么对莲姐胡说八道!”
赵慕慈听着吃惊中更添了意外。难道见吴律师这事儿并不单纯?陈丽美要害她,而张敏帮了她?
见赵慕慈愣神不语,张敏说道:“你们两个的事,以后我不插手了。我昨天也是看不下去了,她也太过分了!”
赵慕慈回过神来:“不,我谢谢你!你是为了我,真的。”
见赵慕慈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真诚,张敏不由得笑了:“快下去吧,别让她一个人走了。”
快速洗完手,赵慕慈说:“我先走了!”速度下了楼。
车子还等着,其实也没有晚太久。赵慕慈上了车,先对司机师傅说抱歉,随即车子启动王律所方向驶去。
刚开始两人无话。陈丽美是气的不想说话,赵慕慈是沉浸在张敏刚才点破的那几句话里,吃惊意外加犹疑,一时想了许多,从陈丽美身上想到张敏身上,再想到王翠莲身上,最后落到自己身上,根本没空强行搭话。
想来想去,她明白了,自己又不知不觉的被当成了超越和竞争的对象,也又一次陷进了同事的恶意竞争和各种心机手段中了,就像当初在智诚的时候那样。简单来说,陈丽美嫉妒也好忌惮也好,总之她想做王翠莲跟前的那个红人,为此不惜使出各种手段打压诋毁她;张敏帮她,有可能是跟陈丽美有矛盾,也有可能是对她好;王翠莲应该听了不少来自陈丽美的对她的诋毁并且动摇了吧?不然不会同意她去见吴律师。张敏有没有可能也去诋毁她呢?不得而知。而她自己又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好,有可能会导致王翠莲对自己产生质疑呢?她应该注意些什么呢。
正想着,陈丽美忽然说话了:“慕慈,你以后能不能行动快一点?刚才我跟师傅在下面等了你好久,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赵慕慈被打断了思维,看着陈丽美一副苦大仇深的忧愁表情,她说道:“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急啊!威慑呢们叫车子叫这么早?我刚说了你可以先退掉后面我来叫车啊,你又何苦急急跑下来坐着等,还让司机师傅也等?完全没必要嘛。”
陈丽美一怔,回道:“我们跟吴律师约的是四点呐,路上就得一个多小时,耽搁不起啊!”
赵慕慈认真了:“你跟吴律师约四点,我知道吗?我一点刚过那会儿就问你几点走,我问了两遍,你怎么说?你只说一会儿走,就是不提跟吴律师约了四点!我们两个人一起要走的,你光按着自己的时间去安排,根本不考虑我也需要根据时间安排自己的工作!刚才我在跟业务部门传文件,很急的事情!我要是知道你跟律师约的四点,你叫的车两点四十会到楼下,我会早点开始,跟你保持一致!你什么都没告诉我,现在还怪我行动不快让你等了,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赵慕慈一番话讲出来,陈丽美不说话了,车厢里顿时安静的不像话。方才在公共场所,赵慕慈不想跟她掰扯。现在只有两个人,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理要讲清楚,行动不快的帽子她可不背。
陈丽美不讲话了,赵慕慈也不讲话了。两人僵了一段路,谁也不想理会谁。赵慕慈陷入方才的思绪中,一想到陈丽美从入职开始就对她态度不善,言语冲撞,顿时心中生出不少气愤。见到别人比自己略强些就不服气,使手段打压诋毁别人,真是卑鄙!卑鄙之极!
气了一会儿,她忽然醒悟过来:气有什么用?像她这样看起来很强的人,难免就要遇到嫉妒她的人。想不被人嫉妒,不被人打小报告,除非她平庸之极,对人毫无威胁。就算她此刻将心中恶气全部发作出来,也只是逞一时之快。陈丽美过后该怎么诋毁她还怎么诋毁她,这是她面对她的本能反应和动作,光靠发泄愤怒是没有用的。
于是她压下气闷,决定佯作不知,但从此却对陈丽美“另眼相看”,格外留意,也留意自己的行事说话不给她留下发挥的余地。
沉默一阵,她主动开口了:“吴律师是哪家所的?”
陈丽美说了律所名称,这家所赵慕慈听过,名气声誉比起智诚略次一些,但在国内律所中也算是蛮靠前的排名了。
赵慕慈:“莲姐认识吗?”
陈丽美:“好像是莲姐的朋友介绍的,说专业能力还不错。在知产方面也挺有经验的。”
赵慕慈:“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昨天是准备叫我一块去吗?”
陈丽美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迅即点头道:“对,是要叫你一起去的。”
赵慕慈笑了:“多谢啦。问一问也好,集思广益嘛。”
陈丽美:“对。就是想多问问,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你这个知产的案子还挺重要的。”
“没错。”
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赵慕慈知道了新的讯息,对见吴律师这件事,倒不像昨天那么生气了。原来吴律师跟王翠莲认识。王翠莲没有能力鉴别自己的专业实力,就让自己信任的律师帮着识别判断。这其中,王翠莲着意的不是去如何质疑她贬低她,而是想通过自己信任的律师,进一步确认她的能力,同时也期待多一个人为这个商标案子贡献一些观点和建议。被质疑和贬低的感觉,只是她的主观感受,王翠莲未必有这个意思,也不一定想到这一层。如今她不是一个独立律师,而是王翠莲的属下。比起她的想法,王翠莲的想法显然更重要一些。这些不舒服的感觉,暂时就先忍了吧。商标的困境没解决之前,计较不来。
想到这里,她便将这口气咽了,决定一会儿见了吴律师,也不跟他斗法,只以法务的立场,跟他合作性的探讨一下这个商标案子。
“唉。”陈丽美忽然叹了一口气,却什么都没说,转头看向了窗外。
赵慕慈瞧了她一眼,想她在王翠莲跟前占了这么多上风,还有什么不顺心。要叹气也该她叹。时运不济,又遇上了处处跟她较劲的同事了。
陈丽美又说话了:“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跟吴律师约的时间,实在是太忙了,一时没想到。”
赵慕慈:“没事。一场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赵慕慈:“家里都好吗?”
陈丽美:“我已经两周没见我女儿了。”说道女儿,陈丽美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像打了败仗一样,垂头丧眼,又像是饿了几天频临死亡的人那般,带着点绝望的神情,眼眶似乎都有点红了。
赵慕慈本就是顺口一问,不成想引出她这番模样来。不由得生出一丝恻隐之心来。这陈丽美实在矛盾,时而令人心生厌恶和排斥,时而又令人觉得心软可怜。她想了想,放缓口气说道:“这周也就剩两天了,后天可以下午早点回去吧。”
陈丽美:“我老公还在医院里,检查结果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如果周五出不来,估计我还得在这边陪他。”
赵慕慈:“应该没什么大毛病的。放心吧。别自己吓自己。”
陈丽美:“我也希望是这样。唉,就怕有个万一…”
赵慕慈:“往好处想。”
陈丽美:“这几天我心里乱极了,我老公一个人在医院里,我每天晚上都上到十点,根本没时间去看他。早上起了个早赶过去瞧一眼,迟了一会,莲姐就那样训我…太难了…人活着怎么这么难呢…”
陈丽美的语调中透着艰难、沮丧和一些绝望,赵慕慈恍然有一种感觉,仿佛陈丽美下一秒就要去自杀了。她看着她的面庞,忽然生出一种关切和担心,超越了她对她其他的感受。她忍不住劝解起陈丽美来,跟她交流起来。哪怕她对她处心积虑,处处使绊子,可是这一刻,她顾不上计较了,她只希望她能稍微开怀一些,从那绝望的情绪和透着死亡气息的语调中缓和过来,让她知道,这个公司并非只有冷冰冰的制度和工作第一的要求,人与人之间,毕竟还是有最基本的关怀与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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