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肖远妈妈在问自己,赵慕慈心中忽地一沉,立刻领略到这话中隐含的歧视,脸上不由得微微泛了红。然而她已不是几年前陷在年龄焦虑中的自己,此刻面对询问,她并不准备向这歧视低头。于是她稳住心态,大大方方的含笑回答:“没错,今年三十二岁了,还有几个月才过生日。”
肖远妈妈本来打算用这个问题击垮她的优雅和体面,就像杀鱼一样,一板子先拍懵,才好细细收拾。不想这赵小姐应对沉稳,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自卑自愧之感,好像年龄只是个数字,仅此而已。她一怔之下,倒不好将心中的不善流露的过于明显,只得虚虚问道:“你家里不催你呀?”
赵慕慈:“怎么不催。大约跟阿姨您想的差不多。父母自有他们的道理。”
肖远妈妈:“你自己不急呀?”
赵慕慈心中有点不悦了。她这不是跟肖远谈着吗?肖远妈妈这样问,好像是在跟一个单身无着、又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人聊天一般。这种生分,一开始她频频叫她赵小姐的时候,她略微有感受到,此刻听来,已经很明显了。
想到这里,赵慕慈便收了要跟她袒露真实想法的打算,转而说道:“为什么要急?我还很年轻,还有远远在身边。一切是这样美好,有什么好急?反正大家最终的归宿都一样,生命总有止息的那一刻。与其着急,不如乐在其中。”
说完又反问道:“对吗肖阿姨?”
见她答的流畅愉快,肖远妈妈有些意外。预期中羞怯紧张愧疚自卑的模样并没有见到。她一时倒没有头绪了。听到赵慕慈在反问她,她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在应付一般:“也对。”
借着喝茶的功夫,她找回了思路。这年龄一上去,问题可多了。美好?这女孩还真是不知深浅,光是图乐。不过这些话放在后面说也不迟,此刻她有更重要的问题。
放下茶杯,肖远妈妈又问道:“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赵慕慈已经感觉到了肖夫人对自己的生分。虽不明就里,但她也自动退了一射之地,只将自己摆在肖远女朋友的位置,并不打算上赶着认母亲。人心换人心,自古都是。若是亲人问及自己父母,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若是陌生人,该遮掩的还是要遮掩,家丑不可外扬。
心念至此,她便答道:“父母原先做些小生意。如今上了年纪,基本就在家养养花种种菜。叔叔伯伯们都有在政府做事的。”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肖夫人无所事事,整日混迹家属圈,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听到赵慕慈这样介绍,她心中一凛,拿不准她叔叔伯伯们做的是多大的官,别得罪了同僚引来麻烦。她素来喜欢攀高结贵,观察赵慕慈不卑不亢颇有些贵气,听着赵慕慈介绍父母的话,心念一动,便想到她父母别不是什么低调的有钱人,一家子有钱有势,那可不得了。
想到这里,肖夫人忽然就像冰川融化了一般,方才肖远在时的热情和慈母模样又出现了。她看着赵慕慈,像是看着什么珍贵的首饰一般,怜爱尽数从眼中流淌出来。口中说道:“是这样啊。那也挺好的。不知你父母贵庚哪?”
赵慕慈含糊回答:“忙于工作,实在不清楚父母确切年龄,大约在五十多岁吧。”
肖夫人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她接着便又问:“你叔叔伯伯都分管哪个业务口啊?”
赵慕慈:“老实讲,我也不大清楚。我十八岁离家,之后都是在外求学多,后面工作又一直做涉外的工作,跟他们实在打不上交道。逢年过节回家,大家也只谈家事,工作很少涉及。总之应该不是外贸口的。”
赵慕慈虽然言辞方便,心态稳妥,但肖夫人何许人也?整日察言观色的主,最擅揣摩人心。赵慕慈这次话多了些,她很快便听出,她叔叔伯伯跟她们家,大约不是很熟稔,故而她不太清楚。这世间名义上是亲人但相互生分的也不少,若是这样,那她家便是跟她叔叔伯伯们往来比较少的了。再一个,若是她叔叔伯伯真是那种了不起的大官,她岂能不知?即便家里不说,从旁人口中也是能知晓的。若是大官,她此刻只怕要急急的讲出来好抬身价。但她语焉不详,只能说明,她这叔叔伯伯,不是什么压死人的大官。
想到这里,肖夫人的脸又变了,就像那天空,刚刚还是晴空万里暖阳和煦,顷刻间便被乌云遮挡了光明,只留下一片淡淡阴影和沉闷。
跟肖夫人比起来,赵慕慈毕竟还差点岁月熬成的资历和火候。眼见肖夫人似乎又晴转阴了,她不明所以,思及方才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其实赵慕慈还真有位嫡亲大伯在省政府供职,也有位叔叔在公安系统做事。只是她们家低调惯了,叔叔伯伯也都恪尽职守,按着公仆的标准去做人做事。小时候她这位大伯回家时,有时带司机配车,大多数时候自己买票乘大巴回来,普通的不像话。所以从小她便知道大伯是在做大官,可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除了每次回来糖果多,也就没有什么了。
她懂得低调行事,可是肖夫人却未必懂。她又跟肖夫人刚刚相识,心里还存着几分长辈的敬意,哪里一时便能认出她的真实模样。肖夫人一生要强炫耀惯了,遇上什么得意物事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都来夸她奉承她。按着她的行事逻辑,自然想不到赵慕慈是一贯低调才含糊其辞,反而误会她是无可显摆才说的不清不楚。
认定了赵慕慈的叔叔伯伯不是什么做大官的,肖夫人心中顾忌消除,一并连赵慕慈的父母也瞧低了些。天水那个地方,隐约听说过,也不是什么富饶土地。她父母没准还真就是做小生意的。看她这幅好强的模样,优秀自然是优秀的,可说穿了不就是给父母争气才如此的吗。家里有钱的话,大概便是郑玉那样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轻巧模样。肖夫人小时候家境不好,成长的过程中很是吃了些苦头。如今好歹养尊处优,心中却还是存着些对富裕家庭和慈爱父母的向往和羡慕。要说她排斥赵慕慈,不如说她排斥自己那段受苦的成长岁月。
如此这般计较一番,肖夫人还是觉得郑家的女儿和郑家的家底更吸引自己。这赵小姐自然也是好的。但远远只能娶一个,所以得舍掉一个。可远远似乎跟面前这位感情不错,若是明着叫他们分,后果难料,不一定就能成。还是她这边先使点力气,最好叫她知难而退,也省了他们母子争执。
赵慕慈看到肖夫人嘴角又噙了一丝笑容了。肖夫人这样变化无常,她有些意外,心中不觉得也有些疲惫。她也很快意识到,肖夫人只怕心思多端,是个难应付的主。她平生最怕跟这类人打交道,太费神。两人沉默有一些时间了。若不是顾着肖远,此刻她只怕早已走出这包间和酒店了。
肖夫人含着那点笑,拿起面前茶杯给赵慕慈续茶了:“远远和他爸爸很快也就回来了。咱们先说说话,不着急。”
赵慕慈虚扶着茶杯答应着。
肖夫人:“你从事哪方面的涉外工作呀?这互联网企业不都是国内公司,还有涉外的?”
赵慕慈一听,明显外行了。不仅外行,似乎也没多少文化和见识的样子。刚见面到现在这会儿被她这架势给震住了,本以为是个厉害的,没想到,似乎有点金玉其外。她心中有了这样的感受,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和颜悦色,不失恭敬的答道:
“涉外法律服务。具体来说就是外商投资,国际投融资并购,国际贸易等项目中涉及的涉外法律服务,包括诉讼,非诉,仲裁等。我之前在律所和外企都工作过,最近刚跳到互联网企业。没错,这家互联网企业是国内企业,但如今,国内企业大有可为,很多企业也都有出海到国际市场的计划和打算,所以我这样的涉外法律专业人才才有机会加入,为其保驾护航。”
一席话说的肖夫人面上现出些许呆滞,只是胡乱点头。赵慕慈心知这便是她的经验盲区了。她本无心卖弄,但听肖夫人问话语气不善,便略微讲了几句,已经是很通俗简略的讲法了。
肖夫人低了头失语了几秒,抬头又问道:“听起来你这工作,好像有点难度的,又要懂法律,还要…英语好,是吧?”
赵慕慈:“没错,还要对其他国家的法律法规多少懂一些。”
肖夫人又没声了。不过这次她很快回过神来,接着问道:“那你一年能赚不少吧?”
赵慕慈心想,得,又是一个探底儿的问题。初次见面就问女方收入,还是男方家长来问,这多少…有点跌份吧?等到谈婚论嫁时候再问也不迟吧。赵慕慈便回答:“也就几十万吧。”
这下肖夫人,拿不准了。这区间,有点大。她有心追问,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显得自己急吼吼。不过她很快想到,就算这位赵小姐一年赚上一百万,比起郑家那个大工厂,可是差远了。郑家就郑玉一个孩子,往后家底儿不全是郑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