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下班了。”
乐语带着一队干员忙活一整天,终于在下午抓捕完所有目标。虽然是职责所在,不过作为高效完成工作的奖励,蓝炎批准他们今天可以提前下班。
今天的行动也刷新了乐语对统计司的认识:神憎鬼恶,气焰滔天。
除了在军院差点引起骚乱外,在其他绝大多数地方,人们看见统计司都是避之不及,恐惧居多,像乐语这些穿着黑马甲的,更是被人暗戳戳骂成黑狗——明面上不敢得罪,只能暗地里骂两句。
怎么说呢,如果你是统计司外的人,那肯定就很讨厌统计司;但统计司里的人,却多数对统计司抱有好感,甚至还有人以统计司为荣。
首先工资高福利好,这点是基础,千家能天天吃肉就可见一斑;其次是认知的不同,普通人认为统计司是迫害进步分子控制舆论声浪的特务机构,但干员们却是认为自己是维护治安清除乱党的正义使者。
大多数干员都是认可辉耀朝廷的统治正当性,自然认为逆光分子就是造成祸乱的根源,他们的想法是:“如果你不认可朝廷的政策,那就站出来改变朝廷,而不是成为只会辱骂和犯罪的逆光乱党。”
而且统计司内部的工作氛围不错,大家都只是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罢了,蓝炎司长又十分体恤下属,许多干员都觉得自己虽然受委屈,但只要工作能受到上级和朝廷的认可,他们也就心满意足。
像艾丽丽这种就极端点——只要能受到司长的表扬,她就恨不得再去抓几个逆光乱党热闹一下。
换好衣服后,乐语便跟队员们告别一声,走出一队办公室,在走廊里又遇见奎照以及三队队长银古月。
奎照双手负后,鹰鼻狼目,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他那根垂到腰部的长辫,令乐语不禁想象奎照拉屎的时候辫子会不会垂到马桶里…
奎照忽然站定:“千队长。”
“奎副司长好。”
“听说你完美完成了任务。”
“职责所在。”
“我今晚在竹哩饭店订了一条白龙鱼,千队长赏光吗?”奎照拍了拍乐语的肩膀,冷酷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白龙鱼全年产量不到10条,错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了。”
乐语毫无犹豫地摇头:“抱歉,我要回家和家人吃饭,奎副司长下次再约吧。”
奎照脸上笑意更浓,松开手说道:“那就下次再约。”
奎照似乎就是随口一问,乐语拒绝了他客气一句便不再教坛。银古月看了一眼乐语,表情平淡不见喜怒,跟在奎照后面一同离开。
等奎照和银古月转入拐角后,乐语听见后面陈辅靠过来说道:“千哥,做得好,没必要跟奎照混一起。”
“什么意思?”
乐语离开统计司办公楼,陈辅跟在乐语后面,小声说道:“你不是知道奎照跟银古月是一伙的吗?现在五队因为叛变全军覆没,三队四队都由奎照负责,蓝炎司长直辖的行动队其实只有我们一队和二队。”
“但奎照这个人,我觉得…emmm”陈辅摇摇头:“他行事太激进了,平时也暴躁易怒好大喜功。如果他当上司长,统计司肯定会变得很难混,还不如继续支持蓝司长呢,千哥你觉得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乐语也没傻白甜到认为统计司里没派系斗争,只是他没想到派系斗争居然跟他有关。
不过认真一想,千羽流统率的一队,现在相当于统计司四分之一的战力,他自然有资格参与到这场权力游戏里——作为一枚棋子。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蓝炎一派的吗?”乐语问道。
“正确来说,我们是统计司一派。”陈辅纠正道:“谁是司长,我们就听谁的。蓝司长有没有特意拉拢千哥你啊?”
“没有。”
“那千哥你打算站那边?”
乐语沉默片刻,回忆了一下千羽流的想法,说道:“站蓝炎这边,奎照倒台了我有机会就任副司长;站奎照那边,蓝炎倒台了,也轮不到我当副司长。”
陈辅微微一愣,想了想还真是——如果奎照真的上位了,那当然优先提拔自己的老部下三队四队,而不是千羽流这个后来者。这么一分析,千羽流选择站哪边就毫无疑问了。
“不愧是千哥,你总是能选出对的选项。”陈辅轻声感慨:“一起吃个饭?我们好久没去吃啫啫煲了。”
啫啫煲是什么鬼玩意…乐语摇摇头:“不,我要回去跟家人吃饭。”
陈辅眨眨眼睛:“这个不是你用来搪塞奎照的借口吗?”
“不是。”
乐语跟陈辅对视片刻,陈辅挠挠头:“那…现在天色还早,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吧?或者我们可以打打战牌?”
战牌是什么鬼…乐语抬头看了看天,因为提早下班,现在天还亮着呢,现在回去千雨雅肯定还没放学做饭,他便点点头:“好。”
陈辅和乐语两人离开统计司走了几分钟,看见路边有间酒家便进去坐坐。正在算账的掌柜客气说道:“楼上有雅座,两位往里面请,阿坚,来客人了!”
到二楼临街的位置坐下来,陈辅看了看墙壁的菜单对伙计说道:“来一壶菠萝酒,再来爆炒田螺拍青瓜花生几碟小菜。对了,千哥你不喝酒,要来壶茶吗?”
千羽流是滴酒不沾的禁欲主义者,正适合乐语的心意,他也不爱喝酒,但这里显然没有可乐的。乐语想了想,问道:“来这里的小孩子喜欢喝什么?”
伙计阿坚眨眨眼睛,犹豫了一下:“额…蜜糖五花茶?”
“那就这个吧。”乐语直接敲定,这名字听起来就很好喝。
酒菜很快上来了,乐语尝了尝青瓜和花生,感觉这里的花生好像有点苦,倒是爆炒田螺挺不错,下的辣椒不少,很有味道,而蜜糖五花茶甜得有点像前世的冰糖雪梨,冰冰凉凉的甜茶配上爽辣可口的田螺,吃得乐语停不下来。
“呵。”
听见笑声,乐语抬起头发现陈辅一直盯着他,连筷子都没动过,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唇沾酒杯半分,眼神似乎有些迷离,看得乐语头皮发麻。
这家伙该不会馋我…馋千羽流身子吧?不过千羽流的确长得挺中性化,帅气之余又不乏英气,的确有让人迎难而上、难上加难的魅力!
果然是筵无好筵,会无好会!等我喝完这杯蜜糖五花茶,嗦完这碟田螺就马上溜,以后除非这家伙主动请吃饭,否则绝不跟他私下见面!
“千哥,你变了?”
“嗯…嗯?”
乐语眨眨眼睛,微微直起腰板收敛表情,让自己嗦田螺的姿势看起来更加优雅美观,符合大众对千羽流这个斯文败类的印象:“有吗?”
“你以前喝茶只喝微苦的铁罗汉,小菜也从不碰爆炒田螺这种味道重的食物。”陈辅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笑道:“没想到连我以为会数十年不变的千哥,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改变。”
原来不是怀疑千羽流被夺舍了…乐语松了口气,随意说道:“这个嘛,人长大了,就会喜欢以前不喜欢的东西了。”
“是啊。”陈辅看着街道上的人流:“长大了,就会喜欢以前不喜欢的东西,例如金钱,例如名利,例如地位,例如理想…然后,人就变了。”
“千哥,当你瞄准林先生扣下扳机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陈辅的语气仿佛只是随意闲聊,但他的眼睛却是紧紧盯着乐语,他上半身微微弓起,右腿张开到外侧。
基于精神预感和战斗经验,乐语脑海里瞬间幻想出陈辅的下一个动作:陈辅右腿聚光横扫,瞬间踢爆桌子,并且腿部攻击距离恰好大于双方手部距离,乐语背后就是墙,无法躲避也无法反击,只能双拳护头硬挡陈辅的最强一击!
这内奸也太难当了吧,不仅普通群众会吐口水,甚至连部下都离心离德。这个世界人心冰冷险恶,只有千羽流珍藏的实用画册才让人感觉到一丝温暖。
乐语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万物终有一死,而有些人,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救不了吗?”
“我只能让他死得体面一点。”
陈辅沉默下来,将右腿收回内侧,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千哥你做的是对的。统计司的牢狱不是人呆的地方…没必要让老师受那种苦。”
你明白就好,以后不要走在我后面了,我怕你踢我屁股…乐语抓紧时间嗦田螺,准备嗦完就跑。他宁愿回家等妹妹放学,也不愿跟这些事儿逼吃饭,天知道这些事儿逼会不会一时间想不开又找他麻烦。
“千哥,你做的选择总是对的吗?”
“当然。”乐语随口应道。
陈辅又喝了一杯酒,轻声道:“千哥,我这个人啊,平时想的挺多,但能下决心的很少。我爹妈是手艺人,没什么文化,他们总说我光宗耀祖,每次我往家里带东西他们都高兴,我出门大家都怕我,他们也觉得这是我有本事…”
“但另一方面,以前的朋友疏远我,昔日的同学痛恨我。对了对了,今天你没下车,我去找苏颂的时候,看见苏颂姐姐真的跟他以前吹牛说得一样漂亮,真的千哥,你没下车是真的亏。”
陈辅啧啧说道:“怪不得当年无论我们怎么起哄讨好,苏颂都不肯约他姐姐出来跟我们见见,不然他怕不是要多一群姐夫。不过仔细想想,苏颂长得不差,他姐姐怎么可能会丑呢?”
“哎,要是能回到那时候,苏颂的姐夫,我当定了!”
“还有枫川流这小子,你还记得我们当初跟他们打了几次架吧?然而没过多久寝室大查寝,我们宿舍被教导发现几本风月画册,全宿舍被罚洗一个月厕所,你还记得吧?妈的,毕业后我才知道这事是枫川流干的,他趁查寝的时候,将他最喜欢的几本画册扔到我们宿舍陷害我们!”
“要是能回到那时候,我肯定将枫川流的礼物珍藏起来,然后买几本同性的画册扔到他宿舍…哈哈哈,当教导在全校面前宣布他在枫川流宿舍捡到什么的时候,一定特别好玩!”
“要是能回到那时候的话…”
陈辅晃了晃酒壶,发现一滴都没有了。
他停下了追忆的幻想,长吐一口酒气,“千哥,我们现在做的事,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你醉了。”乐语向伙计要来一根牙签,将嗦不出来的田螺肉刺出来。
“是啊,我醉了。”陈辅笑道:“我只是一个喝酒会醉,犹豫不决,对错不分的普通人。爹妈的自豪,地位的跃升,这些都让我感到快乐;朋友的厌恶,旁人的鄙夷,这些都让我感到委屈。我就是这么一个放不下,又拿不起的俗人。”
“但千哥你不一样,你总会选出对的选项,对吧?”
迎着陈辅那带着哀求的眼神,乐语舔了舔牙签上的辣汁,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陈辅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我只要跟着千哥走就对了,何必想那么多?”
“不行了,我醉了…我下去结账就回家,千哥你慢慢吃。”
不等乐语回话,陈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下去一楼结账。
乐语想了想,连忙喊道:“伙计,再来一杯蜜糖五花茶和一碟爆炒田螺!我朋友下去结账了,算在一起!”
既然你已经接受了千羽流的改变,那我就不客气了!
千·骗吃骗喝的乐语·羽流参上!
乐语仿佛听见陈辅从楼梯摔下去的声音,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酒鬼就不要走楼梯了,应该直接从二楼跳下去——区区二楼的高度,唤醒者跳下去屁事都没有。
看着陈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上的人流里,乐语感觉自己肩膀上的责任仿佛更重了。
什么叫所托非人?这就叫所托非人——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拜托的对象不是千羽流本流,而是一个路过的穿越者。
‘走一步算一步吧…’乐语心态倒是很轻松:‘大不了就死给他们看咯…’
忽然,乐语听到风中的破空声,下意识举起右手!
乐语抓住了一块往他脑袋飞来的石头!
又有人刺杀我了!?
乐语环顾周围,没看到那个扔石头的袭击者,连熊孩子都没看到一个。而且这石头摸起来就知道是鹅卵石,挺小的,如果这是刺杀,未免也太温柔了——上一个刺杀者可是拿着手铳对准他脑袋砰砰砰的。
他张开手掌一看,发现鹅卵石外面还裹着一块绢布。
这是一封信。
「致流星:」
「于左上尖的三十时分,在长三百与角六十处见面」
「——摘星」
乐语顿时睁大眼睛,回忆起林锦耀对千羽流说过的话:“你的身份除了我和‘摘星’以外,不会有人知道。一旦我意外身亡,而你仍在潜伏,那么‘摘星’就会代替我,成为你的新联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