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祁森就坐在办公桌边,看着昨晚上高健留在自己桌上的一份钩体病简述报告,微微点了点头。
成为丹阳医院的院长也就几年的时间,但这不是他第一次和传染病对抗了。
平时见的最多的就是院内感染,这也一直都是医院大敌。它们以顽固著称,普通抗菌药物毫无办法,只有通过药敏结果慢慢尝试才能解决。
而这些感染攻击的往往都是抵抗力薄弱的病人,有时候根本扛不过药敏检查的时间。就算扛过了,对于大剂量的抗菌药物,他们的身体能承受多久也是个大问题。
所以在看到钩体病的时候,祁森只是略感惊讶,并没有到谈及色变的程度。
钩体也算的上是他小半个“老朋友”了,年轻时就遇到过。那时候确实可怕,但现在他的手里捏着蔡萍和一整个传染科团队,祁森对这次爆发的钩体病并没有其他医院院领导的那种担心。
当然,急诊肯定要累一些,好在纪清和刚工作的胡东升都很给力,还有王廷坐镇,整体来看应该能稳得住。
他现在更在意的其实根本不在这些报告单里,而是医院大门口那群人。
他们成群结队,为首的是个还算年轻的壮汉。整支队伍不仅人数众多,分工也非常明确,不需要太多指挥,就能自然而然地找到自己所要扮演角色的定位。
举横幅的、静坐的、骂街的、哭诉的,每个岗位都有适合这个岗位的人才。
面对一次涌入医院的大量人潮,门卫肯定拦不住,首先能出面做对等交涉的只能是医务科。
不过在聊了几分钟后,对方似乎并没有退的意思,也不赞同给出的几个建议,几位大妈级医务科老员工只能无奈束手。
消息从医务科直接传到了行政总值班的手里,副院长王长鸿走了出来。
他也是老资格了,面前的排场虽然不小,不过之前也见过不少,无非就是要钱讨个公道罢了。
这种情况下,王长鸿并没有选择直接上前继续交涉,而是先找医务科主任了解个大概情况再说:“是哪科哪个病人的家属?”
“就急诊icu里那个中毒的姑娘。”
王长鸿有些奇怪:“中毒?就是吃炸串老鼠药中毒的那个?”
“嗯,应该说的就是她吧。”
文钦街这件食物中毒闹得动静那么大,连新闻都来采访报道过,王长鸿这个管行政的副院长自然得接受采访。
为了采访他特地了解过病人的病情和家庭情况,只不过事与愿违,记者只是随口问了他两句,就把目标转移到了纪清身上。甚至于最后,连这几句采访“戏份”也都被全盘掐掉了。
王长鸿看过新闻,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想想自己的脸再看看纪清的,也实在找不出优点来,最后只能咽下这口气:“我记得这姑娘不是挺好的嘛,急诊救治及时,听王廷说好好治预后还不错的啊。”
“是啊,我听说现在已经能下地了,主要还是王主任不放人。”
王长鸿病理科出身,对于病理科来说,中毒后的病理切片也不是没见过:“本来氟乙酰胺中毒就要长期排毒,体内留存还是挺严重的,多留几天也应该。”
“这我和他们说了,可是没用啊。”
王长鸿听着这些,眼睛再看向面前这乌泱泱一片人,脑子有些犯晕。
虽然他平时管的就是这种破事儿,可家属数量决定了处理难度。一手之数和面前这个数量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搞不好就会酿成仁和那样的惨剧。
“诸位,有事儿的话找几个代表来行政办公室慢慢谈就行,没必要那么劳师动众的。”
秦达看了他一眼,年岁确实不小了,应该担着要职,便问到:“你是院长?”
“副的,副院长。”王长鸿笑着说道,“医疗纠纷的行政工作基本都是我在做,有事儿可以找我谈。”
“副院长”
秦达是老手,做过那么多次医闹很清楚能等来一个院长级别人物并不容易。
有时候他们在这儿待上一天都未必有人来搭理,像仁和医院那儿的罗副院长就是软磨硬泡了好几天才见上面的。
都说丹阳医院在这方面做的不错,现在看来不假。
只不过寻常人的脑回路没法用在秦达的身上,他现在急于表现自己,也是手里这帮兄弟很久没拿钱了,所以考虑的要再深一些。
得寸进尺向来是他赚钱的秘籍,现在既然一来就能碰上副院长,那加把劲,院长自然也能见到。一旦遇到了院长,那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到了那个身份,只要肯站出来就是来解决事情的。如果连他出来都没用,没法退人潮,那就该怀疑这个院长的办事能力了。
“我们要见院长!”
“对,见院长!”
“副的没用!”
“没用!”
王长鸿协调医疗纠纷的能力是有的,但直接用名头压自己不让他说话,那就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样难受。看着前排都是身材魁伟的中青年男性,之后是负责哭和静坐的老弱妇孺,甚至还有带伤上阵的,他一想就脑阔疼。
到这一步,他不由得回头看向了身后的行政楼,那扇属于院长办公室的窗户。院长办公室也不高,祁森不是近视眼,耳朵也不背,看到他投来的视线就知道事情不好办。
如果是平时,他或许会像放风筝一样先放一放,等对方冷静一些后再去谈。可现在情况不一样,门急诊忙得不可开交,一伙人堵门口算什么意思?
还让不让工作了。
“真麻烦”
祁森叹了口气,考虑再三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匆匆下了楼。
院长出马秦达自然乐意谈话:“我是内急icu那个小姑娘的舅舅,他哥昨天告诉我说中毒严重。我想知道你们医院是怎么治的,只给保守治疗,这说得过去吗?”
“是啊,说得过去吗?”
一旁的两人跟在秦达后面先起了个头,抬手间,身后众人便紧接着齐声喊道:“黑心医院!谋财害命!”
祁森听了脑子有些乱,在王长鸿和其他人的安抚下这才稳住了场面:“你是她舅舅?她还有个哥?我记得她身边就两个同学啊。”
“啊?同学?哦,大概是她学校里的朋友吧。”秦达想想觉得不对,又拒绝道,“你别瞎说!一个正经姑娘家怎么可能没个家属在身边陪呢?”
自己身份是假的,但没关系,还有一个齐老弟能做自己的挡箭牌。而且院领导不了解重病患者的基本情况,这本身就说不过去。
秦达想到这儿,腰板反而硬了起来:“她哥一直在医院,姓齐,叫”
“叫齐晋!”
“祁镜?”
“对对,齐晋!”
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名字,甚至在丹阳的医疗系统里有着一丝传奇色彩。两字名一出,身边穿着白大褂的王长鸿和其他人全都看向了祁森。
暂且不提这姑娘的哥哥存不存在,单就算这名,听着就有点过分。
难道是重名?
祁森大概猜到了些东西,脸上虽然平静,但心里已经有点怒意了:“你说的这人是她亲哥?”
“嗯,对,亲哥。”秦达说得很肯定。
消息是从做事精细的吴擒虎那儿套来的,没可能出错。只不过这个套实在有点反传统,说出来后这些院领导怎么毫无反应,甚至还有点想笑?
“那姑娘明明姓陈,还说是齐晋”王长鸿马上反驳了他一句,然后把脸上的笑容全丢到了起森的面前。
齐晋齐晋祁森脸皮挑了挑:这姑娘前天晚上送来的时候,正巧是坐的自己儿子的那辆急救车。考虑到他平时的做派,这怎么看都不会是巧合。
他看了看王长鸿,脸色非常难看:“赶紧解决掉,不走就报警。”
王长鸿知道头是真生气了,马上收了笑容:“知道了。”
“报警?院长,你在开玩笑吧?”
秦达从没见过如此硬刚“家属”的三甲院长,之前想好的策略顿时没了效果。他可没有吴擒虎那样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什么办法来,只能说道:“我侄女可是全家的宝贝,要是出什么闪失,我们和你们闹到底!”
“对,闹到底!”
又是一阵浩大的声浪,似乎比之前的还要再群情激奋些。只可惜他们才刚嚷嚷两嗓子,就看到了身后冒出来的红蓝色灯光。
“都干嘛呢?”下车的民警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连台词都备好了,“坐这儿多不合适啊,走,跟我们回所里吧。”
民警来得那么快,本身就有点反常,就算一根筋的秦达也感觉到了丝不自然。但现在大家伙才刚到,还什么都没干呢,按理来说不会出什么问题。秦达想了想,决定赌一把:
“民警同志,我们是病人家属。丹阳医院不作为,拖延病情谋财害命,我们要个说法。”
“对,我们要个说法!”
“我们不是在闹事!”
“不是闹事!”
民警们陆陆续续下了车,人数其实也不算多,但一看就知道目标非常明确,盯的就是秦达。
“你是病人的家属?”
“对,是我侄女。”
“呵呵,你的侄女?”民警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查了一遍,你总共也就只有两个侄子,一个在丹阳读的高中,一个在明海读大学,哪儿来的侄女?”
秦达被说得没了声音,这短暂的沉默让他成了所有人的焦点。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事儿不简单,自己踩坑了,还是个天坑。
其实断了那么多久的关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两个侄子的近况,甚至连样貌都不记得了。民警说得那么清楚,显然对自己做过了调查。
事到如今,秦达完全懵了,只剩下潜意识在替自己辩解:“民警先生,你说什么呢”
也不用对方再说什么,此时一个大手死死地压在了秦达的身上。回身看去,却是刚才同时在车上的那位农民工朋友。
他手上还套着石膏,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但紧接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笑着说道:“这是你同伙吴擒虎记录的内容,他人现在就在第一人民医院,已经全都交代了。”
“啊?”
秦达知道这个家伙有记笔记的习惯,但看着翻开的书页,似乎把和他有联系的人全都记了下来:“这,这和我没关系啊。”
“废什么话呢,走吧,别浪费时间了。”几个警察从两侧拥了上去,有一个是一个全都被他们控制在中圈,“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乖乖跟我们回所里交代清楚。”
虽然场上充斥着各种“冤枉啊”、“路过的”、甚至“来凑热闹”的字眼,但这些都没用,从一开始他们就被锁定了。
“他们这是算好的?”王长鸿有点惊讶警察们的速度。
“肯定是那臭小子算计好的。”祁森叹了口气,和几位民警笑脸致意了几次后,拿出了手机,直接翻到“儿子”那一栏,“这事儿我得好好找他聊聊。”
可惜电话打过去,竟然直接关机了。
祁镜那部手机从昨天下午三点到现在一直没充过电,早上回家又接连和陆子珊、秦达交流了几个来回,刚要续上,没想到疾控中心又来了电话,把他直接叫到了丹医大的大礼堂。
累肯定累,不过这趟也没办法不去。
全丹阳对钩体病能说个所以然的也就只有他和蔡萍两个了,这一趟也算是救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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