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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坐桑塔纳进城

王德发的一生 双耳凹 5998 2024-07-16 20:36

  

往年的冬天,对女人来说长着好像结束不了。这个冬天王德发的家是完整的,漫长的冬天总是在一家人的嬉笑怒骂中就快快地溜走。

  

王成龙和王来弟在过完正月十五就开学了。家里的学生娃一开学,一切就回归了以学生为主的日子,早上固定的时间起、中午固定的时间吃饭,只有晚上,还能稍微灵活一点,忙的时候可以晚点吃饭。

  

王德发感叹,终于结束自己的霉运,过上个正常的生活了。他给自己今年定的目标不大,把欠的账还清,李启阳的一万,方占财的五千,还有老二的两千。

  

正月里串门的时候,王德发从队长和老二嘴里得到了实锤,苹果种植以后要作为全县的支柱产业。这个消息让王德发心里对自己以后的生意非常有信心。他把自己手头的钱归整了一下,开春之后,今年能栽的树,大概就是一百棵,估计也就能种一亩半多的地,剩下没种的地就按女人说的先种小麦。

  

王德发想趁着在正月里再去给王贵生做个复查,地里忙活起来的时候,就没时间再去带着他看病了。

  

已经检查了两次了,王德发和女人心里已经有一定准备了,贵生这孩子以后的路难走。王德发把想去省城再给儿子复查的事跟女人说了以后,女人淡然地说:“去吧,这次要是没啥好转,也就死心了,贵生命苦,咱们得多给他的以后做打算啊!”

  

“去了看吧,我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大,说话都说不利索也着急,这次去检查,结果如果没什么变化的话,咱们至少心里就有个数了。”

  

“你的果窖里不是有苹果嘛,你去的时候给娃看病的医生带一箱子,让好好的给娃看病。”女人说,女人还是脑子简单,这看病又不是走后门,不是东西带的多,病就会好或者没了。

  

王德发倒觉得女人的提醒的有道理,也从侧面反应出他当了那么多年会计留下的后遗症,不知道怎么去维护人际关系。当会计的时候,都是大家明里、暗里的巴结他,不当会计了,被关在监狱里,和外面的世界隔着,也鲜有人际关系的运筹帷幄。举个简单的例子,去年王德发的第一笔生意,就是县城高老板给介绍的,虽然比年后现在的价钱低了点,可毕竟是赚着了啊。成交了之后,他就想着要好好给高老板意思意思,但直到现在,他还没意思。

  

“行呢,趁着正月还不太忙,我找个时间去一趟吧。是啥结果,都接受。”王德发无奈地回答。

  

王德发有一个优点,的确令人佩服,就是想到什么,会立即去做,行动能力特别强,这点可能是王家祖传吧,你看隔壁他小叔,简直就是队里和镇上的风向标,事事、时时走在人前头呢。

  

和女人说完去省城的事之后,下午王德发就去自己的果窖,在里面认真挑了一箱子大苹果,这一箱子苹果要是拿着去卖,少也得要三十多块钱吧。

  

说来也巧了,王德发家院墙背后的方文海,和王德发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玩。很早就在省城打拼,已经扎根了,过年的时候风风光光开着黑色桑塔纳来陪年迈的老母亲过个年。方文海的母亲和王德发母亲年龄差不多,范文海说要接着去城里照顾她,让老人家享享福,老人哪都不肯去,就要待在自己的窝里。今年方文海回来陪她过年,可能也是出于老人家的身体状况吧。以前王德发还能偶尔看见她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最近半年好像就不咋出来了。

  

年也过完了,方文海准备要回省城了,车上还能带一个大人和孩子。这消息是过年的时候王德发去看多年不见的方文海的时候知道的,就知道车上还能坐下人,但啥时候走,他不清楚。

  

王德发用自行车驮着一箱苹果回到家的时候,隔着院墙就听见方家院子里特别热闹,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明天该带什么东西回去,不带什么东西。

  

王德发就知道估计他明天就回省城了,二话没说,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抱起后座的苹果就去了方家。

  

“王哥,来,来,进来坐啊!”方文海看王德发来了,操着一口夹杂着省城和镇上的口音,赶紧招呼着。

  

方文海比王德发小两岁,算是在王德发同龄人当中有出息的一个吧,早早的就走出了镇子,而且在外面打拼的风生水起。

  

“你们明天是准备要回省城了吗?给你们也没啥带的,刚听你们在盘算带点啥呢,家里的苹果好吃,我给你们装了一箱子,明天你一定要带上。”王德发说。

  

“明天回!老哥,那就谢谢了啊,恭敬不如从命,你这箱苹果,看在我们小时候一起玩泥巴长大的情分上,咋说都得拉回去。”方文海被王德发的真诚打动了。

  

“就是嘛,一定得要带上,在省城想吃个家里的苹果可不容易呢!”

  

“老哥,正月里也没啥忙的,车上还有位置,要不明天跟着一起上省城转转去?”方文海说。

  

王德发一听这话,觉得还真是赶了个巧,至少去省城给贵生复查的路费是省下来了。

  

“文海,你还别说,我准备带着我家贵生去趟省城看病呢,明天你要走的话,还真可以跟着你一起去啊。”王德发也没客气,是发小,有恰好赶上了,没必要客气。

  

“贵生是吧,那刚刚好啊,你看看,多好,明天我们早上一起走。一路上咱哥俩好好聊聊。”

  

“行呢么,那就麻烦你了。”

  

“说麻烦就见外了啊。”

  

王德发在方文海家聊了有一个多小时,就回家了。

  

女人知道第二天王德发和贵生就坐方文海的车去省城,吃完晚饭后就连夜给煮鸡蛋、收拾吃的。正月里还没吃完的油饼、瓜子、核桃、枣子等等,都给装了点。女人说再给方文海带点东西,王德发说已经送了一箱子的苹果,而且车上也装不下那么多。

  

第二天王德发带着贵生,坐着方文海的车就出发了。坐惯了大巴车的贵生,撅着嘴埋怨着拥挤的小轿车。

  

一路上,王德发和方文海聊过去那些留在他们脑海里共同记忆,除了感叹时间的流逝,就觉得这社会变化太快了。

  

方文海没有提王德发因为盗墓坐牢的事,但他知道这件事。两个人也聊未来、聊家庭、聊孩子。方文海这么多年在省城打拼,说出来的话王德发都觉得特别新鲜,当然话也在理。

  

“老哥,你是带孩子到人民医院是吧?”经过一路的跋涉,已经到了省城的边上了,方文海问王德发。

  

“对,我去人民医院,你到了你就把我放下,我来过两回,能找到地方。”

  

“你来过两回,都想不起我,还好意思给老弟说啊。这次我来安排,孩子的检查多不?你看看你上次检查的时间,这会我们过去能不能找你那个医生看上。”

  

“头两次是到了之后,第二天早上拍片,下去医生看的,没事,你到了你忙你的,我和贵生在医院附近住一晚,明天早早就坐上检查了。”

  

“那这会我们赶过去也看不上。你就别去医院附近了,直接跟我回家,今晚住家里,咱哥俩再喝点酒,聊聊天,明天一早我送你俩去医院。”

  

“不麻烦,不麻烦,你把我们放下就行。”

  

“不行,你今天得跟我走!我要是把你放外面住店,那传回家里还不被人骂啊,你就跟着我回,省城大,人也多,杂的很。”

  

王德发是真的不想麻烦人家,能搭上顺风车就已经够麻烦人家,再吃住在人家,他觉得他有点不自在。

  

除了不自在,王德发心里毕竟觉得,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伙伴,现在人家的条件,再看看自己的条件,这种直观的对比,无形中就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了。

  

可方向盘在方文海手里,油门在他脚下,王德发也没办法拒绝。就跟着方文海去他家了。

  

王德发第一次住进省城的楼房里,新鲜、羡慕。他无法想象不到九十多平米的房子,可以被布置的如此紧紧有条。不来方文海家,他完全无法想象楼房里面的生活是怎么样的,队里老二家修了小二层,充其量就是修了个两层而已,还是比不了方文海家的楼房,环境和氛围就不一样。

  

王德发在方文海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方文海起床后就在厨房里给王德发熬茶,毕竟都是一个队里的,家里啥习惯都清楚着呢。

  

“老哥,今天下午能做完检查?”范文海问。

  

“一般下午医生上班之后都会先给复查的病人看,估计也就四五点能结束。”

  

“那行,我四点多去医院接你俩,我知道,你可能觉得麻烦我,真不是那么个事,孔子还说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呢,况且咱两打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下午赶回去的车,太晚了,到县上抹黑回家太危险了。你就在我家再住一晚,明天我把你们送车站。”

  

“文海,这样不好,你看你们一家子麻烦的,实在是太麻烦了,今晚我跟贵生住旅店。”

  

“你在我这说住旅店,老哥,你这不对,没事,没事,你就听我的。走,喝完我们赶着医院上班先到那。”

  

“行呢。”

  

这次检查就更轻车熟路,王德发拿到贵生拍的片子,对着天空就赶紧看医生给他指过的地方,他着急的想要知道结果,怎奈啥都看不懂。

  

下午医生拿着片子看了看,压根就没和王德发讨论,摘下眼镜就说:“这已经第六个月,第三次片子,娃娃摔的地方,连续六个月变化几乎没有。”

  

王德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知道这句话对贵生意味着什么。

  

“那,医生,你看这药还有没有必要吃啊?”

  

“看你自己个人意愿吧,你要想给孩子吃,我就给你开,不是我不负责任,以我现在的诊断,孩子现在这个年龄,大脑还是这个样子的话,影响很大的,如果你还想继续治疗,那你就去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去看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希望渺茫。”医生说。

  

“好吧,我知道,给娃娃再开上三个月的药吧。医生,我再问下,这大脑的问题,会不会影响孩子身材的发育啊?”

  

“从目前的片子看,基本上是控制语言的S区受损,其他的部分还是在发育,身材发育的话,矮小、运动不便,或者是正常发育,都是有可能的。需要时间观察。”

  

王德发是担心这孩子因为脑子的问题,不长个了可就麻烦,再不行,至少得像傻子老万那样吧,虽然傻,但知道吃喝拉撒睡啊,再不行,也得知冷暖、有羞耻吧。

  

王德发在自己头上刨了一把,用双手使劲搓了搓已经麻木的脸,他怎么会这么想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把他和那个老万想在一起。

  

“医生,孩子这几次看病,就麻烦你了,谢谢。”王德发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面无表情的给医生说完这句话,带着贵生就走了。

  

医院门外,方文海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了,王德发拉着贵生,看着远处的方文海透过车窗给他摆手。

  

世界上没有同样的一片叶子,也没有同样的人,更没有相同的命运。

  

王德发此时看着方文海,心里由感激和羡慕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人,怎么就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了嫉妒、甚至是憎恨呢?

  

谁都有埋怨自己命运的资本,因为那是自己走过的路;谁都会埋怨上天的不公,可又都在上天的眼皮底下挖着光阴。王德发现在已经糊涂了,小小年纪的贵生,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到底是上天对他的眷顾、恩赐,还是对他的惩罚?他只是想要一个能延续香火的儿子而已,有什么错?他犯下的错,为什么把噩运降到一个五岁多孩子身上?

  

王德发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这稀巴烂的命运,什么时候是个头。上了方文海的车之后,简单问了一句,就没说啥话。

  

方文海看着王德发的脸色不对,打了个招呼,也没问检查的结果是什么,就开着车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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