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龙自己也非常的迷茫，时间过的太快了，她都要面临自己人生的第一个重大选择。

大考之前，连续两次模拟考试，王成龙的成绩都在下降，她可是全年级前五的学生啊，班主任也非常着急，三番五次地找王成龙谈心，给她做工作，效果甚微。

王成龙初三的班主任姓高，是个瘦高个，是个吃过苦的老师，曾经也因为上学的事，家里人的意见相左，导致六年的中学学习，他断断续续读了八年才参加了当年的高考。这么多年过去了，高老师心里非常同情和理解因为家庭原因而无法继续学业的孩子们，作为一个老师，他把学生当成是自己的命根子。很多学生都是非常好的苗子，放弃学业实在是可惜，做老师的如果不管学生学习，那还有什么资格做老师。

除了上好每一堂课，高老师主要的工作就是家访，不厌其烦地找家长谈心，让他们再苦再难都要让孩子坚持把书念着。

家长有被他打动的，孩子能继续回到学校完成学业，考上不错的学校，当然也有铁了心不让孩子继续上学的，转过年，找个婆家就给嫁了。

这不是夸张，高老师统计过，在他的执教生涯中，因家庭原因无法继续学业的学生中，女孩子占了百分之九十，这百分之九十的女孩子，命运就被永远锁在了婆婆家里，从此就开始了和自己母亲一样的生活。

在高老师眼里，王成龙是个好苗子，人聪明、成绩好，是个上大学的料。

眼看着大考越来越临近，高老师就隔三差五的去王德发家给他全家做动员工作。按他的意思，中专不能考，要考高中，再努力三年，考大学，一辈子的命就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呢。

王德发被老师三番五次的家访，也搞的晕头转向的，现在的问题就集中在，中考后让王成龙上个中专呢，还是考高中，然后将来考大学。从孩子的角度，只要把情绪调整好，这两样，王成龙哪一样都能做得到的。

王德发的意见是，再上三年，三年后，恐怕和她一般大的同学，娃娃都会打酱油了啊，这女娃子的青春短暂，过了给婆家的年龄，想要再嫁就难了，还有源源不断地的流言蜚语，能把人淹死。所以，王德发给老师的表态也很明确，既然已经供给着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了，就赶紧让考个中专，上出来找个工作，早早地嫁出去，也了去他做父亲应尽的一份责任。

王德发和老师一直在僵持，高老师没有放弃，依然不厌其烦的跟王德发沟通、交流。

王成龙被高老师的坚持感动了，她也知道老师是为了她好，有一天放学之后，王成龙去了高老师的办公室。

王成龙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高老师熟悉的声音。

王成龙进门，看见高老师正在自己的炉子上做着晚饭，一间办公室，显得非常局促，既是老师办公改作业的地方，也是老师的宿舍。

“成龙，来，进来！”高老师一看是王成龙。

高老师把自己和面的手擦了擦，跟王成龙聊了起来。

“成龙啊，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和你爸爸沟通，我的意思是，以你的聪慧，完全可以考高中，将来考个大学，更好。你是怎么想的，你给老师也说说。”

“我想念高中，考大学。”王成龙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

高老师听了，喜出望外，说：“那你这个想法，你有没有跟你爸说过啊？”

“没有，我不怎么和他说话！”

“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要把你想的，说出来，你爸才能尝试着去理解你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个道理你该懂啊，我三番五次的跟你爸沟通，不如你一次敞开心扉和他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高老师，我知道，我没有给家里表态度，让你一趟又一趟的去劝我爸，我想请你明天和我一起回家，我想给我爸把事情说明白了。”

“好啊，没问题啊，这就对了啊！”

“对了，你得把你的心态好好调整，大考越来越近了，前几次的模拟考，你的成绩一直在下降，我希望你全身心地投入到备考当中，其他的事，明天去了，我再做做努力！”

“知道了，你做饭吧高老师，我就先走了。”

高老师看着王成龙，觉得这孩子今天有点反常，但是说的话呢，又感觉她是已经顿悟了，总之是有点怪。

第二天下午放学，王成龙带着高老师回到了家里。

王德发和马秀娥都在家，对老师，王德发还是很尊重的，特别是他遇到的雷老师和这个高老师，不管他如何和老师意见不同，但老师的这股为学生着想的劲，让他很佩服。

“高老师，来，快坐，快坐。”

“今天呢，成龙放学，我说跟她一起过来，这马上就要中考了，到底是考中专还是上高中，志愿也该填了，咱们之间，我作为老师，你作为家长，当着孩子的面，把这事给定下来，再拖，拖的孩子都没心情上学，还怎么考试啊。”

“高老师，这件事情，我不是给你已经表明了嘛，让成龙考个中专，早点念出来，家里的压力也就小点了，我家情况，你来了这么多次了，应该也了解了。算上成龙，四个娃娃在上学啊，我和老婆子的年龄也上来了，他们一直读书不进社会，等我们老了，还能指望他们谁啊。”

“你说这话没啥毛病，我也理解你的担心，可是，你也得为孩子们着想啊，你不能只从自己的角度，从这个家的角度考虑问题，孩子的未来的你没有考虑吗？哪个做父母的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过的好啊！”

“我怎么没考虑，我就是为他们考虑，才这么决定的。我是她爸爸，我还能害她不成啊！”王德发也有点暴躁了。

“我每次来，你都是这样的态度，咱们这样也沟通不了什么事情，要不这样吧，咱们都听孩子的，让孩子为自己的命运做一次选择，我作为老师、你作为父亲，真的要是为她好，咱们就听她一次，咋样啊？”高老师非常认真地说。

王德发看了一眼王成龙，又看了看高老师，一时半会没有任何回答。

“我看人家高老师说的对呢，我们是该听一次娃娃的，看她咋想的，老汉，你就表个态。”

“这个态度我不能表，听成龙的，她能有什么想法，她才多大，能想到我们为她考虑的难处吗？”王德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高老师这是在给他下套啊。

说完这句话，王成龙看了看王德发，扭头就冲了出去，马秀娥准备去追，被王德发一声给喊停了。

“追什么追？还由了她了！”

高老师看到这尴尬的场面，也有点难堪，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等王成龙再次回到主屋的时候，大家惊呆了。

王成龙拿着厨房里的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脸上挂着泪水，但是没有哭。

王德发看着王成龙，起初是慌了神了，等冷静下来的时候，是气愤。

“成龙，你把刀放下！你个不孝的混账，敢拿刀来威胁你老子了！把刀放下！放下。”王德发歇斯底里地喊，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怕这孩子真作出傻事，那他对不起躺在地里的李月萍啊。

高老师也被王成龙的行为震惊了，他看着成龙，中间有一次和她的眼神交流，高老师似乎看懂了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神。

僵持了不到半分钟，是高老师打破了突然定格的氛围。

“成龙，你别激动，别做傻事，你有啥话想说，我们听着，你想做什么样的选择，就都听你的，你把刀放下来好不好？”高老师说。

“成龙他爸，你倒是说句话啊，听不听孩子讲啊！孩子都被逼到这份上了，你还有什么犹豫的啊？”

高老师捣了捣正在愣神的王德发。

“就是，老汉，高老师说的对呢，你赶紧给孩子一个机会！真出了事，你就后悔去吧。”

“好，好，好，成龙，你把菜刀放下来，爸爸听你的，今天当着你的面，你老师的面，你自己给自己做一次决定。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理解爸爸，不管我做的决定，于你而言，对还是不对，那都是为了你好，我没有害你的意思。”

王德发终于把这个态表了出来，高老师悬在心里的石头也掉下来了。他明白了王成龙为什么把他邀请到家里，然后来这么一出了，这是在让他做个证啊。

“成龙，你爸都这么说了，你就把刀放下，对于你自己的以后，你到底咋想的，你给大家说说，你别自己憋着想法不说，谁都猜不到啊。”

“我不上中专，我要上高中，考大学。”王成龙连个称呼都没有，但是在场的王德发、马秀娥、高老师，全都听的清清楚楚的。

王德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无言以对，被气的只能出长气。

“孩子都这样说了，老汉，你倒是说句话啊！”马秀娥看高老师也一言不发，就对王德发说。

“我还能说啥，女娃子大了，翅膀硬了，她这个爹的话，都不听了。”

“那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你也是，把娃娃逼的，刀都在脖子上架着呢。”

“我不同意有用吗？成龙，我不同意，你是不是就一刀把自己给抹了啊？行了，行了，刀，从哪拿的就放回哪去吧，我管不了你了，更惹不起你了，希望你对自己今天的选择负责，以后不要埋怨父亲不让你早点步入社会打拼。你要是有本事，有能耐，你就考高中吧，我权当再白养你三年吧。”

王德发终于依了王成龙，她被王成龙拿命来抵抗抵抗的勇气，彻底打败了，以王德发现在的状态，哪怕就是王成龙上大学，钱不是问题，关键就在于，他不希望一个女孩子，把自己大好的青春时光，花费在念书上。念书是好的，但王德发也只念了个初中毕业，他觉得完全没有再去浪费时间和生命了。他所能接受的，女孩子念书的极限就是初中毕业。

“成龙，赶紧的，把刀收起来，你这是在逼你爸啊！你爸既然答应了，你就好好的念书，目标就是考上高中，而且要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去把刀放了，听话。”高老师一脸的惊恐也逐渐消失了。

“成龙他爸，有件事我也得跟你说说啊，成龙昨天去我办公室，约我今天到你家来，我以为你们是已经商量好，谁知发生这样的事情。孩子有孩子的问题，提着菜刀威胁父母，这的确不应该是她做的出来的事情。可你知道嘛，昨天孩子才跟我说了句实话啊，你压根就不听她的想法。”

看高老师和王德发聊上了，马秀娥赶紧把王成龙手里的刀拿过来，放回了厨房。

“沟通是父母和孩子之间最重要的桥梁，你口口声声说你不会害孩子，这个我相信，我绝对相信，但你也得听听孩子心里的想法啊。孩子不是我们的附属品啊，他们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的，和做老师的一样，都是园丁，修修剪剪只为了孩子能不长歪，成不成才的，那都是后话。如果你和成龙能多点交流，去听听她的想法，怎么会出现刚才的事情啊。”高老师说。

“女大不中用了，菜刀架到脖子威胁我呢，我以后还怎么沟通，还怎么交流？高老师，今让你过来，见笑了！你就放心吧，我刚才说的话，算数。成龙自己选择的路，那就让她自己走着去，再苦再累，我尽到一个当父亲的义务就行了。她要考高中，那就考，她要上大学，那就上，以后嫁不出去了，我有能力，我还是会养着他。”王德发抹着脸颊上的眼泪，哽咽着对高老师说。

这话一出，在场的三个大人，都被惹的眼眶湿湿的。

被马秀娥把菜刀拿走之后，王成龙站在原地不动，她知道，自己用这么一出，的确是有点过了，可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啊？作为女儿，她知道王德发所做的一切，绝没有害她的意思，可作为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个人，她希望自己能被王德发尊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就这么简单，她没想过有多复杂，况且，读书又不是一件坏事。

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女大不中留”等等，王成龙早就想明白了，她就要跟这个顽固、传统的父亲对峙下去，凭什么，她跟男孩子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不就是带把和不带把的区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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