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看王德发起疑心了,就不再到处兜圈子,一脚油门,不到二十几分钟就到了人民医院门口。
王德发看着医院门口大大的四个红色字“人民医院”,确认是到了。
他把贵生和自己的袋子拿下车后。弓着身子问里面的司机师傅:“多钱钱啊?”
“总共是五十三块钱!”
“啥?咋这么贵?”
“老哥,你看表啊,咱就走了这么长的路啊!”
王德发一路是注意看着表的,上面的数字就一直那么涨着,司机也没做啥手脚,那数字转的王德发心疼,转的可都是钱啊。
这出租车的钱,说理也难说,王德发是真正感觉到了进趟城太难了,举步维艰,还处处都是坑。
王德发小心翼翼的把商店找给他的一张五十给司机,又找了三块钱的零钱。司机师傅透着前挡风玻璃,朝着有阳光的地方仔细的看了看钱,摇了摇头。
“老哥,你把这钱给我换一张吧!”
车外王德发紧张的等着司机把钱收了呢,结果等来的是这一句话。王德发知道,司机是不好明说他这张钱是假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至少双方都给对方了面子,没说明。
王德发抽出另外一张五十,司机看了看钱没问题。
王德发不知道,省城的司机师傅在拉外地的乘客的时候,都会留点心眼,特别是从车站附近上车的客人。估计早就被那些坑蒙拐骗的人洗劫了一番,假钱泛滥的地方就在这些车站附近,钱要是被换成假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有理都没地方说去。所以,像王德发这样被骗的,大都想着能再花出去。谁要是不留个心眼,那就真傻。
王德发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回头看了看跟个没事人的王贵生,心里难过的直嘬嘴,像极了哑巴吃黄连的样子。
一顿饭、一个棉花糖、一包烟、一趟出租车,花了快两百块钱,这是王德发这辈子唯一一次花了大钱却屁事都没办成一天。
这会检查可能来不及了,但到医院里去打听一下看脑袋在哪看、需要什么手续的话还来得及。直到现在,王贵生都不知道自己跟着爸爸来城里是干嘛的,他也不问,他根本就不关心。
王德发领着贵生进了医院。他只知道是给贵生看头是不是摔出毛病了。进了医院大楼,那股熟悉的味道比庆祥药铺的味道浓得太多了。进进出出的人也很多,偶尔还会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穿梭在其中。
“你好,医生。”王德发观察了一会,截住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一生说,他怕人家扭头就走,还没等回话,就赶紧又问:“娃娃的头摔了,到哪个地方看啊?”
医生看了看王德发和孩子,慢吞吞地说了句:“去外科,那边,上二楼,右手边。”
“谢谢,谢谢啊!”
“现在都快下班了,去你也排不上了,明天再来吧。”白大褂的医生给王德发提醒了一下,就匆匆走了,好像着急去救病人的样子。
时间和王德发预计的差别不大,他估摸着今天到省城可能是看不成病。既然已经来了,他决定带着儿子上楼先盯盯地方,明天来了就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两个人蹑手蹑脚的上楼,右手边的大厅里还有零星的病人,王德发看了看他们,有整个脑袋缠着绷带的,有胳膊打着石膏、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的,更有甚者,他看见了一条腿断了、躺在可以移动的病床上,撕心裂肺地嚎叫着的。
王德发和贵生两个看呆了,有那么几十秒,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从愣神中缓过来之后,王德发朝着大厅右手往前走,第一间办公室上挂着“外科”的牌子。临近下班了,依然还有六七个人在等着看病,前面的人多,王德发不敢插队进去问问,只好问最后一个人:“你好,我问下,这里是看头的吗?娃娃的头摔了。”
“这是外科,应该是看跌打损伤的吧,我是从梯子上摔下来把胳膊摔断了。脑袋摔了,应该就在这呢。”
“谢谢啊!”王德发说,他看着前面排队的人,手里都有一张票。
“我再问一下,你们手里的票是在哪领的啊?”
“每天早上来排队就可以领号的,一天就最多发一百五十个,今天你是看不成了。”排在队伍最后面的人说。
“我今天不看,来不及了,我明天一早来。那你排着吧。谢谢啊。”
王德发谢过这个人之后,带着贵生准备到医院附近找个能住店的地方。
这一路,从踏上省城的第一脚,王德发已经被骗怕了,他担心着住店要是再被骗了怎么办。还没出医院的门,王贵生就使劲的揪他的衣角,嘴里生疏地说着:“饿了。”
王德发从自己的袋子里伸手掏出来了一个鸡蛋,站在路边,顺手在手边的一根电线杆上碰了碰,剥了皮递给儿子。晚上的饭,看来也只能下馆子吃了。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能歇脚的地方,还要便宜,到了省城,这钱是一点都不经花。
人每上一次当,就聪明一点。
王德发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旅店,明码标价一个人六十。他进门和老板交涉了一下,看能不能把王贵生的钱不收。老板看了看王贵生,把贵生领到进门量身高的墙边。
“一米一,还没到一米二,这样吧,孩子的住店费一半,三十,大人的六十。”
“你看这娃娃,跟我完全可以睡一张床的,就给免了吧,我们就睡一张床。”
“这附近来住店的,都是全省各地来医院看病的,你去打听一下这周围的旅店,哪有给孩子免费的,都是不到一米二是半价,而且房子还都是有窗户的。我这还有一个没窗户的房子,有点小,你住不住,那间房你要住,一晚上六十,给你。”
王德发在监狱里五年,那牢房,有的都是铁窗,透过铁窗看到的就是冰冷铁墙,跟没有窗户一样,压抑得很。现在再让他住个没窗户的房子,他不愿意。况且老祖宗也有讲究,没窗户的房,住进去不吉利。
“没窗户的就算了吧,九十就九十吧。要一间吧。”
“行呢,房子里有热水,牙刷、牙膏都有呢,环境好着呢。”
王德发从自己的上衣口袋又掏出来一张一百的,递给老板,说:“能成,有热水好呢,钱给你。”
老板拿着钱,头抬起来看了看,又在手里搓了搓,确认没啥问题后,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来一张十块钱,给王德发。
王德发当着老板的面,好好的把十块钱检查了一番,没问题,是真的,在一旁的老板看了,笑的不行,说:“放心吧,钱是真的,谁造假钱还造十块的小钱呢,都是造五十、一百的大钱。”
王德发没回话,心里却骂着自己,真是没见过世面啊。行行都有行规,隔行如隔山,这话一点不假。自己的那张五十的假钱还在兜里呢,估计在城里是花不出了,等给贵生看完病,回家看能不能给花出去。
钱交了,手续办完,王德发带着孩子就上楼进屋。他让王贵生把衣服脱了,房间的厕所里有热水,他把王贵生拉到水龙头跟前,好好的洗了个澡,看着从身上搓下来的垢,王德发笑着对儿子说:“你这身上,是给咱家地里攒了多少的肥料啊。”
洗澡洗舒服了,王贵生听他爸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天真、无邪、烂漫的笑,那一刻,王德发觉得自己再苦,都值得,只愿明天检查出来,他儿子一切都好。
把儿子收拾好,因为没带换洗的衣服,王德发就让贵生光着身子早早上床了。他自己也洗了个澡,他现在唯一能怀念监狱里的日子,就只有定期可以集体洗澡的那一股子舒服劲了。水哗啦啦的从身上滑下,不仅冲走了身上的垢,还把这一天的疲惫也冲走了。最后他把王贵生的裤子在洗脸池子上洗了,使劲拧了好几遍,把水拧的干干净净的,希望早上贵生能穿上干裤子。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在家里,一年四季,他还没见过晚上把衣服洗了,第二天早上能干的,除了冬天屋子里架着炉子的时候,可以烘干,自然干了的事情他还没见过。可不洗,明天要是做检查,一股子尿骚味,医生还哪有什么心思看病啊。
等王德发忙完,回头一看贵生已经睡着了。虽然就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但王德发觉得这孩子还是挺懂事的,说话是不太利索,至少不胡害人,不让他怎么操心,三岁看老呢,王德发坚信,如果不是说话的难症,这孩子绝对是以后王家的顶梁柱。
在上床睡觉前,王德发才想起来,两个人晚上的饭都还没吃呢。这个时间,要是在家的话,一片漆黑,外面没有路灯、没有娱乐的地方,各家各户早早地已经上坑睡了。但城里就不一样,他看着窗户外面,灯火辉煌、匆匆行走的路人络绎不绝,简直就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
王德发把自己的衣服穿好躺在王贵生旁边,房间里没闹钟,虽然在家,天麻麻亮的时候他就能起来,他还是担心明天睡晚耽误孩子的检查,穿着衣服睡,还不能深睡。
整个晚上王德发都是时而醒着,时而睡着,人就这样子,心里装着事的时候,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一晚上他起身摸了好几次贵生的裤子,半干不干的,最后一次摸的时候,他索性把裤子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贴着胸膛,看能靠着体温能给赶在天亮烘干不。
医院是早上八点上班,还不到六点的时候,王德发就醒来了,或者说他就根本没睡着。贴在胸膛上的裤子还带着他的体温,已经不怎么湿了,但还有点潮。趁着有余热,他赶紧给贵生穿上。
一阵打搅之后,贵生也醒来了。女人煮的鸡蛋还有,王德发烧了一壶水,两个人就着鸡蛋,吃了点馍馍,算是把早上的肚子哄过去了。急匆匆朝着医院去排号。
到医院的时候,大概是六点多,不到七点,王德发虽然觉得自己来的很早,可前面已经有十一个人在拍着。还好吧,如果一天发一百五十个号,排在前二十的话,肯定能在上午检查完,这样,看能不能赶着下午最后一趟回县上的车,就可以返程了。
号拿上之后,一切都很顺利。挂着“外科”的办公室里,进出的病人一个接一个,有时候出来的快,有时候出来的特别慢。在外面等待的人,谁都看不懂谁的表情,可能大家要看的病都不一样吧,病不一样,心情就不一样。
轮到王德发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他拿着手里的号,带着贵生进去了。
“是大人看病还是小孩看病?”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厚厚的眼镜片的医生问,他看上去大概有个五十多岁吧。
“给孩子看,就这个孩子。”王德发说。
“咋了?”
“这孩子到现在不会说话,头摔过。”王德发回答。
“几岁了?”
“五岁。”
“啥时候摔的?”
“大概是五年前吧,也是现在这个时候,四月的时候。”王德发回答,他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王贵生的摔的时候,大概就在他被抓着坐牢的那个月。
“你这父亲咋当的,五年前摔了,你干嘛呢?现在不会说话来看病了,头摔了,是这么儿戏的吗?”
王德发被医生说的无言以对,不说话。随后医生对着贵生,让贵生跟他说话,贵生怕生,躲在王德发背后,一言不发。实在没办法,医生给王德发说:“孩子不说话,一个原因可能是先天的,遗传;另一个呢,可能是后天的,比如摔着、磕着、击打头部了等等,都会损伤大脑,这样吧,我先给你开个单子,你拿着单子去拍个片,拿回来我看看到底是咋回事情。”
“行呢,么麻达,你开,我这就去。可我这排队排了大半个早上了,一会还咋排队?”
“不用担心,你拿着单子去拍,拍回来拿着单子直接找我,没问题的。”
“好呢。”
王德发等着医生把单子开好,带着贵生就去找拍片子的地方,这么大的医院,第一次来的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花在找地方上,医生简单的几句话,让王德发自责不已,说的就是啊,孩子摔了,还间歇性的哭,早干嘛去了?现在想起来要治病,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贵生一辈子说话不利索,王德发就是王家的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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