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燕不言语,如睡着了一般。这一日,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那个女人,那个骄傲至极又冷酷至极的女人。曾经暗地里掀起了多少滔天巨浪?便是自己后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算是拜她所赐。而这么些年过去了,想到那个赐他活着又让他堕入无间的女人,竟然提不起恨意。
而眼前的女人,昨夜到今日,眼神与说话的口吻实在是像极了当年的箫秋水。便是下属汇报的,这掌控人心局势的手腕,也真是如出一辙。
也正是如此,昨夜按她入水时,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可是若是真当下杀了她,却仿佛丢失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两个人心怀异事,自不言语。
寒酥瞧着车架外繁华的街市,长时间紧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仿佛自己真的活着,骤然之间轻松了许多,而旁边这一尊小儿止啼的杀神,虽然混身透着一种阴暗邪魅的杀伐气息,却仿佛提醒着她,活着的真实。
车架一步一路的疾驰而走,都城华丽的街道数十年并无什么太多的变化。
十几年光景,也仅仅只是一瞬的功夫。她看着路边走过的老妇人,如果萧秋水不死,如今也是徐徐老矣一妇人吧。若是蒙澜未死,如今是不是也和皇帝一般,鬓上霜发,皱纹爬上面颊。
皇帝与蒙澜,年岁上原本便相差不大。若是真的活着,相比也是能有皇帝那般的气场。他当年本来就是很英武的人,严肃起来,自己也会退避几分的。
想到这里,她面上出现一种极柔软的和善。笑意匹配上这春的艳阳花开,只有增添颜色的份。
夏侯燕道:“你想到什么人了?竟然能笑得这般甜蜜,莫不是心上人?”
寒酥听得这句话,脊背上一个激灵,堕入寒冰般,面色也变了。
“你说什么?”
夏侯燕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心底倒是想着了一个玩笑,想捉弄她一番。
不一会子,便到了府上。车架穿过正门内的假山往右行驶了一会子停下,便有人上来迎接。
寒酥下了车,瞧着府邸四下的格局。不是当年的常山公主府,确是那里。只是多年后来到这里,有些景物虽然变了,而那些年老的树木,却并未挪动过。
诸人跪下给夏侯燕行礼后,她才收回神来。
周围竟然站了一排美人,各个绝色。
皇城中也算汇聚了天下美人,便是之间见过的充容与一众低阶的妃嫔,比之这里的美人,竟然褪色了几分。
为首的一个女子清丽天成,眉目好似婴孩般纯粹,唇上的不施胭脂,自然而然的一点粉嫩。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面颊白皙如凝脂,便是寒酥一介女子,都不由得心生爱怜。且看衣饰华丽非常,比之寒酥。当下却觉得耳上这一副粉色的海螺珠子,真的不算什么名贵的东西了。
她心下笃道:“这位王爷还真是迷一般的人物,这样的美人想来是什么夫人吧。”
夏侯燕免了众人的礼,道:“给姑娘准备一身好些的衣裳。”
为首的女子道:“婢子领命,有新送上来的珍珠锦与绾妃绸,都是最上等的。”
寒酥听了她回答,心底更是惊讶:“这样上等的绝色,仅仅只是一个丫鬟么?那那些夫人岂不是更加国色天香。”
心里这般想着,不由得看向夏侯燕。
七尺身躯,剑眉星目,挺拔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五官如刀削斧凿一般的清俊美貌,真真将女子比下去了几分,那却不是女子的貌美,而是足以令天下女子心动的容颜。
“这样好的容貌,若当年在自己的麾下,还不知会发挥多大的作用。”
寒酥有些愣神,身后的箭射向自己时,竟然晚了两分才察觉道。躲开半步,几乎是极快的速度,夏侯燕已经在自己身前,轻轻的捉住了那箭。
移形换影,这样的功夫便是很久以前也未曾见识过。眼下的人,越发教她不寒而栗。
夏侯燕托住那箭锋,看着颜色有些异常的箭头道:“看起来是剧毒,看来要你性命的人,比预想的多?”
寒酥仔细看了那一枚箭,冷静道:“既然王爷府上出现的刺客,若是审出了什么,便知会我,我也好奇谁会下这么大的功夫。”
他把箭交给周围的人,自去了另外一侧。
那貌美的丫鬟上来请她:“姑娘,请这边更衣。”
才进这里,寒酥就发现了隐藏在各处的内家高手。也不知道刺杀自己的人是昏了头,还是借杀自己来刺探这里的情况。却也不做多想,放心去了。
一路上山石阁楼那么令人熟悉,直走到一处幽竹掩盖的院落。
丫鬟们端出那件衣裳时,又一次惊讶了她的双眼。绾妃绸,因色泽触感柔美,乃是前朝第一美人绾妃的爱物,绸缎上以十六劈丝蚕丝线密密刺绣出底纹,使图案如画笔落在绸缎上一般,凭空开出的栩栩如生与华贵。
接触皮肤的一刻,如贴着一张温水的膜,而长袖流畅,丝线折射出一种柔和的质地。
瞧着这衣裳,真真是人靠衣装了。
再走出去时,车架已经停在一侧。夏侯燕亦更换了一件淡蓝色的袍子,与自己的衣裳正是同一种布料。而他的长发,随意的束了尾部垂在背上,皮肤苍白的不似活人。她本就比寻常女子高些,偏生这人又高了她一个头,认真看个一两眼却总得微微抬着头。
夏侯燕道:“上车吧,城外的梨花开了,这个时候去正好能赶上夕照的景致。”
又是同乘一车,寒酥反而有几分不好意思来。微低着头,正襟危坐。
夏侯燕仍旧是侧靠着,那身上等的衣裳白费了一般。
“你不必这般拘谨,本王不至于吃了你。”
寒酥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这衣服太贵重了,怕起了褶皱要是教我赔给你,我可赔不起。”
夏侯燕笑了一阵道:“方才有人要杀你,你倒是平静得很,现在却在乎身外之物了?”
寒酥道:“有人行刺,可是我不是还活着么?”
夏侯燕睁眼瞧了她一眼,四目相对,势均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