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 世间痛心事
“我们就这样报了名。”晏青丝绽开笑,清丽的脸庞上顿时像花儿盛开,熠熠生辉。
“我们通过了考拉奇的训练,来到罗望,罗望的环境其实看起来比我们家乡更荒凉,可是在罗望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奋斗和学习的快乐。”
“我被分配到组织部做事,在领导和同事无私的带教下,一点一滴学会承担岗位职责。”
“我还学会了栽培农作物,年底前我种下的庄稼获得了很好的收成,我的家乡没有这样肥沃的土地,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亲手创造粮食,想到这些粮食会流入大家的餐桌,为大家做一些小小的奉献,而且说不定我自己吃的营养剂里原物料就是我自己种的,就感觉特别快乐。”
“在罗望,我不仅依然和我哥哥在一起努力,我还遇到了很多很多出色的兄弟姐妹,在需要的时候,永远不用担心,因为会有人来关心和帮助我们。我也在学习,尽自己的所能去帮助别人,这让我感觉,我们大家生活在罗望,就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充满了爱的力量,我们拥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
“现在,我有了一个新的愿望,我会继续努力提升自己,努力建设罗望。这样如果以后有人来,我就能告诉他们,罗望是我们美丽的新家乡。”
绯缡默默地抿了一口饮品,看见聚光柱终于把晏青丝消暗,不过在另外一个代表出现前,她这座宴棚里的邻居们还绕着刚才的晏青丝点评。
“这组织部的姑娘不错啊。”
“对,讲话落落大方。”
“看她的介绍栏,做了好多事,难怪先进呢。她在栽培区里帮忙做管理,生活社区里又做管理,本职工作也完成得出色,今年数得上的几个大型项目活动都参与协调了。”
“听起来她还有个哥哥也一起来了,这好啊,一家人相互照应。看她这样优秀,她哥哥一定也不差。”
绯缡站了起来。
“甲长,去接你家商副司了?”邻居们觑见,开玩笑。“太早了吧,现在才是第二军团这拨人呢。”
“甲长是要赶去大营堡那边,帮咱们商副司运回奖品来,等咱们第一军团的代表上台后再去接,那可就来不及了。”
绯缡牵牵唇角,并未分说。
正是大家听先进事迹的时候,宴棚外出来透气的人几乎没有,偶有几个走过,也是串场子去相邻山谷给朋友贺年之类的。
她独自踱到谷口,找了一个僻静的山石处,遥望远处的山廓。
宴棚里继续投放着木拉拉大营堡内的表彰会,传到她这处,声音只是隐隐约约,听得出换了一个人。
但必然也是在讲成长史。
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绯缡没有。
她仰起头,略过山坡上那些夜光珠装点出的花树,看向遥远的深蓝星空。
夜风拂着她的脸,带来丝丝凉意。
这样不知道站了多久,谷外的山道上似乎走来一人,谷中宴棚里也传出一阵说说笑笑,听声音是几个大嫂,似乎是其他甲里的。
“咦?”大嫂眼尖,望向绯缡这处。
绯缡移了几步,将自己完全露在月光下,免得大嫂们惊吓。
“是咱们沃沃中南二甲的晏甲长吗?”
“是我。”
“晏甲长,你怎么在谷口吹风呀?是不是里面闷到了?”大嫂们热心地折过来。
“没有,吃得有点饱。”
大嫂们当即笑起来:“我们也是呀,开头一顿吃,现在出来消消食。哎,我们要去戎野那个谷,听说有孩子的那家先生今天来了,去打听打听他家大嫂的情况,问候一声。你去吗?”
“不了。我还是回去坐着。”
“对的,里面暖和。那我们走啦。”
大嫂们嘻嘻哈哈地往另一座山谷走。绯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移转脚步,准备也回宴棚去。
“请问…”身后有人出声喊道。
绯缡下意识停步,转回头去。
“是晏副司吗?”
“是的。你是…”绯缡凝目望去。方才谷外山道上朝这里走来的人,竟然叫起了她,她心中有些诧异,第一反应是她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不像是商檀安的朋友寻过来叙旧,他的朋友她都比较熟了。
那人有点高壮,又靠近了几步。
“晏副司,我是马奎达,工程策援部的马奎达。”
月光如洗,绯缡终于看清了那人的眉眼,与当日十二区裂谷台地上全程痴钝的那人印象重叠起来。但今天的马奎达,神态消沉,行为举止尚算正常,甚至朝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她凝视片刻:“你找我?”
“是的。我想和您谈一些事,请问方便吗?”
“现在?这里?”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就耽误您几分钟。”马奎达朝绯缡刚才站的山石方向走了一步,马上又停下来解释,“我没有恶意。”
绯缡瞅了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向那僻静处的山石。
“你想和我谈什么?”
“一翰,我的侄儿。”
绯缡没有接话。
马奎达也沉默了半晌,低沉地开腔:“晏副司,您是第一个找到我侄儿的人。我以前就想来找您,但是您住在外面,我也没机会出去,只好拖到今天,本想试试看,在这里这么巧就遇见了。”
绯缡拢着眉,马奎达说了一通,仍旧没有说到正题。她不禁想,他的优柔寡断原来平时也有,难怪当日那种情形,他会那样决策,一步错便错到难以挽回。
不过,她一声也没有出,淡淡地站着。
“晏副司,我想问问您,一翰他最后…还好吗?”
绯缡一僵,瞧过去。
马奎达的眼中压抑着痛苦,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我一直想知道一翰最后…的样子,您是第一个找到他的人,您能告诉我吗?”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绯缡的声音又干又冷,转开头去,望向流光溢彩的山坡。
“没有,我和晓丹只是在葬礼时见过一翰的遗容。他还像以前…睡着的那样。”
马奎达猛吸了一下鼻子,抬高头,声音涩然:“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他当时真正的样子。或许…他还有一口气,请您帮忙转告我们一些话什么的。”
“没有。”
马奎达愣愣地望住绯缡。
“没有吗?什么也没有吗?”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
绯缡沉默许久。
“机器人找到的他,并不是我。我用联盟最简单的安魂礼向他略作告别,另外也告诉他,你们被安全找到了。我想,他未走远,应该能听得见。”
马奎达猛地抬手蒙住眼部,鼻子连着抽了好几下。
绯缡侧目望去,转开了视线。
“不好意思,我…”马奎达很用力地擦了几把脸,话都组织不全。
绯缡一直沉静地站在山石边,没开腔。
“晏副司,我了解了,谢谢你。”马奎达最后平静下来,“我走了。”
绯缡望向他的背影,这么大的人,竟然有佝偻相了,那步子迈开去,像有什么粘滞住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她轻声道。
马奎达停下脚步,扭回头。
绯缡站在山石边,和他隔着月光有两步远。“不是什么坏事。”她继续说道,声音没有一点波澜。
“世间痛心的事情很多,每个人只能承受有限的几件,所以,对其他人最痛心的那件事有层隔膜,没有同样持久深切的痛心,实际是一种保护。我们所有人都被这样保护,才得以继续有能力前行。”
绯缡敛下眸:“你也会被保护。”
马奎达定定地站着,过许久,朝绯缡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