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为二。
很简单,也很难。
如果说将黑山羊的力量比喻成水的话,那么对于人体狭小的湖泊而言,黑山羊的力量就如同无尽之海一样庞大。所以黑山羊并没有准备一开始就将力量完全灌输进艾可的身体,而是先用“黑山羊讯息”“自适应锁”这种存在,来将艾可的生物讯息逐渐改造成与黑山羊同源,同时缓慢且有规律的将力量流进艾可的身躯,让她能够继承黑山羊的全部。
简单,就简单在将黑山羊的全部力量,分散成两份,分别输送给艾可和梨絮是完全可行的操作,甚至说,几乎没有任何的操作难度。只需要林鸢稍微勾动一下手指,将力量的传输导入到艾可身体中,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操作。
可难,就难在林鸢已经将带有“黑山羊讯息”和“自适应锁”的能量输送到梨絮的体内,而这个操作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现在剩下的那一半力量,都是失去了枷锁,狂躁且宏大的黑山羊元素。这种元素就是前文中所说的,宛如无尽之海般的宏伟之力,然而现在的艾可,充其量是一个被改造过的湖泊罢了。
如果真的将剩下的力量传递到艾可的身体之中,很有可能,或者说几乎完全会将艾可的灵魂与肉体完全占据,随后由肆虐的能量唤醒深渊中的生物,让祂们以艾可和她身躯为代价,不完全的降临到这个世界之上。这个后果,也是他们无法承担的。
“你知道代价么?”
林鸢抬起头看着浅笑嫣然的艾可,沉声问道。
“祂的记忆我窥探到了很多,所以我知道。”
艾可轻轻点点头,她将视线偏移到一旁被林鸢强制压制的力量,轻声对她说道:“松开吧,我有办法。”
林鸢没有言语,她紧握锁链的手微微颤抖,些许猩红在她的手心处泛起,她看着艾可眼中的坚毅,片刻后,林鸢双唇微张,声音传到了艾可的耳中。
“不要在别人不允许的情况下,肆意的选择牺牲。”
“我相信你。”
林鸢松开手,宏伟的,宛如天际流入人间的洪流猛然爆发,直冲张开双臂迎接它们的艾可身上。当那灰黑色的力量侵入到艾可的一瞬间,一生闷哼与殷红出现在了林鸢身前。
林鸢转过头,不想去看眼前的一幕,她知道,这个过程的痛苦程度,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艾可姣好的面容上已经被痛苦侵染,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黑色的雾霭笼罩在她的身旁,不断的撕咬着她灵魂中每一处储存力量的地方。
一分钟过去了,艾可还是备受折磨,完全没有任何胜券在握的模样。
又过了三分钟,林鸢终于按奈不住,她转过头,却惊愕的发现此时艾可手中,静静的躺着一块平凡而又古朴的石头。
“你还是选择牺牲么?”
林鸢轻启朱唇,她俯下身,伸出手将艾可被冷汗浸湿的刘海轻柔的拂起,咬着下唇颤抖着说道:“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
“会死…会被遗忘。”
艾可手上的东西,是怀特在制作了一方世界后,留下的世界残余和他撰写的资料。
而艾可要做的,就是将自己,放逐到那片已经被虚无与空幻淹埋的“世界”之中。
如果艾可真的这样做了,那么黑山羊力量的肆虐,确实不会吸引那些沉睡中的深渊生物,虽然这份对人类和神明都弥足珍贵的一手资料会消失殆尽,可这对艾可而言,又何尝不是可以牺牲的呢?她连自己的生命,都没有在乎。
当艾可真正踏入那片世界,将自己放逐之后,那么世界会直接删除关于她的一切讯息,甚至说,她比那些化为梦中人的部族更为惨烈。因为梦中人在黑山羊消散之后,依然可以重复轮回,但艾可将自己放逐之后,将会永远的死在那片虚无之中,直至那片世界崩塌。”
林鸢闭上眼,掩盖住眼角的晶莹,她焦急的思考着对策,可现在,眼下的情景,就算那个真正的拉莱耶之主降临,也无济于事。
然而就在此刻,一只略微透明,泛着波纹的手,轻轻搭在了林鸢的肩膀上。
林鸢惊讶的转过头,身后伫立的人,此时正笑盈盈的看着林鸢,温柔的对她说道:“没办法,她总是这样。”
“总是想让自己承受一切,认为只要这样,其他人就不会遭受苦难了。”
“梨…卿…”艾可看到梨卿宛如秋水般的眼眸,断断续续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做出了这个决定。”
梨卿微微让开身体,身后三十一个种族不同,性别不同,容貌不同的人们默默的注视着她,像是在笑,也像是再哭。
“那么那些爱你的人,等待你的人,会遭受更大的痛苦。”
梨卿走到了艾可身前,撩起裙摆,俯身牵住艾可冰冷的手。感受着那熟悉的,却很久没有遇见过的温度,已经不能再言语的艾可脸上,出现了两道泪痕。
“你都让我们遭受过一次失去挚爱的痛了。”
梨卿温婉的脸上多了些许眷恋,还有些许俏皮,但更多的,却是令艾可心痛的解脱与释然。
“公平点,这次该换你来了。”
话毕,梨卿的身影顿时崩解,无数色彩斑斓的晶莹光玉落入艾可的眉间,一道小小的,微不起眼的“桥”,出现在了艾可的胸膛。
一旁的林鸢没有阻止一切,只是黯然的低下头。光玉,便是黑山羊计划中的废案,也就是染色用的染料。但很明显,这一次,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发自内心的化成光玉。而这些光玉,也会在艾可与梨絮之间,链接一条完全契合二人灵魂,也能承载黑山羊力量的“桥”。
这座桥,会让艾可与梨絮成为共生的关系,艾可会使用梨絮身上的讯息与锁,而梨絮,则可以调动艾可身上的力量。
这是双赢。
只是,他们会输。他们会以灵魂崩解的代价,带给二人最终的胜利。
林鸢沉默不语,因为她也拥有着私心,她想让艾可活下去。这一次,她尊重了那些人的选择。
身后的人们排成队,笔直的向前走去,他们都带着笑,带着释然与艾可道别。
他们有些人会跟她说,自己怕孩子偷吃,将最好的葡萄藏在了地窖里,让艾可不要忘记去拿。
有些人跟她说,在那些日子里,他学会了好奇,学会了用懵懂的眼光看待世界。
女孩跟她说,曾经她的梦想是成为艾可一样美丽的女子,但现在也算是完成了一半的梦想,她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科尔夫和他的弟弟,像往日一样有些憨,却又无比真挚的向艾可鞠了个躬,虽然像遗体道别,但科尔夫还是涨红着脸,说艾可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永远都是他的灯火。
有些蠢的比喻,可就是这往日里让艾可无奈的话语,此时却成为了刺入柔软的最锋利的锐刺,艾可看着即将化为光玉,却笑容依旧的二人,颤抖着,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们对艾可说,以后要好好活着,要像曾经一样,永远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不要勉强自己,不要让自己去顺从他人。因为无论何时,他们都在心中坚定而虔诚的相信着,艾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神灵。
他们说…
“再见,我们的女皇,我们的永恒挚爱。”
“再见…”
“艾可琉丝。”
伴随着最后一道光玉的融入,被水汽弥漫的艾可眼前,一条精致的,充满温润光泽的“玉桥”静静的链接着艾可与梨絮,而此时,艾可身体中原本狂躁且肆虐的力量,也被桥梁中的锁与讯息安抚,逐渐平息。
“谢谢。”艾可坐再地面上,出神的看着眼前的光玉桥梁,轻声对着一旁的林鸢说道。
“为什么谢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到,甚至…”
“你做到了。”
艾可抬起头,眼中的悲切依然存在,可希望留存在她的眼眸之中。
“你尊重了他们最后的选择,这就足够了。”
林鸢怔了一下,她突然想到,这群永远都生活在虚假之下,被欺骗,被杀戮的可怜人们,自始至终都在渴求一个东西。
选择的权利。
“是么?”
林鸢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转过头,看向一旁熟睡在玉桥上的婴儿,声音轻柔的对着艾可说道:“你似乎多了一个孩子。”
“挺好的。”艾可的视线落在孩子身上的一瞬间,眼中便被慈爱所填满,她支起有些无力的身躯,宛如怀抱着世界上最精致的造物一般,轻柔的,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抱在怀中,注视着她的脸颊。
“这个孩子因为黑山羊力量的存在,会以极快的速度成长到十岁左右。”林鸢一巴掌将凑过来一脸好奇的李索长推开,盯着婴儿可爱的面容,带着些许笑意说道:“是个美人胚,你或许在几个月后,就能看到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她母亲也很漂亮。”艾可想到了那个总是嫣然浅笑,性子温吞的美丽女子,声音中带着些许追忆,“或者说,我那时身旁的人,都很漂亮。”
“也都挺可爱的。”
林鸢突然想受惊的兔子一样原地蹦了一下,然后飞快的后退到艾可的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看向摸着头站起身的长安。
“别看了,这次不怪你。”长安摸了摸有些余震的脑袋,没好气的对着林鸢说道:“你这次干的不错,换成我,可能我都不一定能让这个结果出现。”
“很感谢您,长安先生。”艾可轻轻的将孩子放在一旁升起的柔软麦芽上,对着长安郑重的鞠了一躬,对他说道:“这一次,多亏了您的帮助,万分感谢。”
“嗯哼,感谢我收下了。”长安也没多推辞,坦然的收下了艾可的感谢。随后他走到孩子身旁,一巴掌拍掉了一脸好奇的李索长的手。他看着熟睡的孩子,对一旁的艾可说道:
“你想好她的未来了吗?”
“没有哦。”艾可摇摇头,笑着对长安说道:“她的未来我会参与,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未来…”
“我会交给她自己选择。”
听完艾可的话语后,长安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一下,随后他揪过一旁小心翼翼,想要躲进苏源身后的林鸢,开始清算方才用力过猛,导致他现在都有脑后余震的事情。
而就在这边欢欢闹闹的时候,苏源伸出手,拍掉了趁着长安他们不注意想要碰一碰婴儿的李索长的手,一脸纠结的对着曾经的上司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救我。”
李索长显而易见的脸上多了个巨大的问号,随后他收回手,一脸好奇的问道:
“你在说什么屁话?”
看着被拍到红肿的手,还有一旁对着手不停吹气的苏源,李索长一脸麻木的转过身,对她说道:“如果你这几百年的岁数没长在狗身上的话,你应该会知道一个道理,叫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别转移话题。”苏源揉了揉泛红的手,对着李索长沉声问道:“你都没回答我,为什么那时候挡在我们面前,你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祂的。”
“你看,我要是正常回答,你铁定还得给我来一下的。”
“说。”苏源看着这个曾经一度让她有些害怕上司,此时却莫名的感到安心。
“你跟我女儿一样,我咋还能见死不救。”
“你女儿才十六!”苏源把已经红肿的手背在身后,咬着洁白的牙对李索长说道:“咋俩岁数就差了不到十几年,而且是我比你大十几年!”
“嗯哼。”李索长耸了耸肩,随后一脸无所谓的问向苏源:“你这几百年,有几年是清醒的?”
“这…”苏源愣了一下,随后有些黯淡的叹了口气,点点头承认了李索长的话语。
“那时候,为什么要赶我走?”
现在知道了李索长的身份,苏源也就明白了当年李索长让她做偶像,只是变着法的让她离开公司而已。
“废话,再不赶走你,你就快成世界上第一例因为别人买保险买的太多,心生歉意抑郁而终的梦魇了,这要让别人知道了,我直接就得精神残疾入院了。”
李索长看着这个平日里柔柔弱弱,但总是坚持着自己那一套底线的“梦魇”,没好气的说道:“你说我直接辞退你,你一个业绩报表的女孩肯定不服。我要是给你穿小鞋逼你走,我怕那天梦里被淹成咸鱼干,我还有什么办法么,只能扯个离谱的借口,还能给你赔偿金,不挺好的么?”
“真是的,让我自己选吗。”
知道李索长是为了自己好,苏源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有些纠结,又有些羞赧的低下头,对李索长郑重的说道: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