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出去喝一杯吧。”觉察到陆逍遥的皱眉,师爷本身也很疲倦,便开口提议道。
喝喝茶,放松放松,倒也不错…陆逍遥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正好大家都还没吃饭,干脆就出去算了。
叫上几个正好碰见的差役,师爷和陆逍遥一行人去到了酒馆。
这家酒馆的客人不算多,一踏入店内,陆逍遥就闻到了所有酒馆都有的味道。许是自己这具身体经历的原因,他对这种香味没有太多喜欢,反而有些乏味。
点了几个菜,陆逍遥一边随师爷应付性地夹了几筷子,一边继续思考案子。
见他这般,师爷笑道:“逍遥啊,案子得办,但总得讲就个劳逸结合才是。”
“不是的,师爷…”陆逍遥摇头:“我之前吃过了,现在算不得饿,看着这桌丰盛的,反而没多大胃口。”
“原来你之前是去吃饭了。”师爷恍然,随即放下筷子,指了指酒店内的其他几桌:“逍遥你且看,这些个人,哪个不是在吃得极香?”
陆逍遥在想案子,倒是没注意到了。听师爷的话仔细一瞧,原来还真是的,来这吃食的人还真是在大口吃喝。
师爷又道:“你看,你吃了饭未有饿意,这没什么,我同你说这话也不是责怪你,你看这些人吃得这么香,可见得他们真的饿了?”
真的饿了倒不至于,每个人不可能都一样,这里的饭菜更不是什么美味佳肴…陆逍遥问道:“许是因为银子花出去了?”
“有些道理的…”师爷夹了一筷子,颇为得意地笑了笑:“这是本官做官多年才悟得的道理…这些人真不见得有多饿,相反,他们其中或许还有已经吃不下的,可为何还是这般大口吃喝?咱们每个人活在这大齐的土地上,那都是有苦闷忧愁之事的,这些人自然也不例外,可他们却没有半点被影响,究其原因,无非是心安罢了。”
这个观点倒是新奇…陆逍遥在心中品味一番:“师爷的意思是,这些人心安理得,所以活得自在,自然吃饭也就香了?”
师爷不予评价地笑了笑:“早先年的时候,我还是个差役,那是随县老爷出去抓犯人,多少手上都经了十几二十多歹徒。每次抓捕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些歹人吃饭时,总是闷闷不乐、心有烦恼似的,常常举起筷子又落下。这时候我们上去盘问一番,十有八九准和歹人有关。
这是为什么呢?你看呐,咱们总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谁又真正见到过呢?今日你遭了难,明日他碰上个患,咱们心底不总是会问一句,为什么天道老爷如此不公?神明不是在看着我吗?那他为什么没有出手?
其实不是神明不行法,神明是神明呐,自然端得齐!可凡事不一样,凡人都是愚钝无知的,不然又如何区分凡人与神明呢?神明是公道的,可是凡人却看不到。说到底,就像咱们这案子一样,那歹人行凶,必然是毁了公道礼仪的,那神明还会庇护他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神明已经在我们见不到的地方,为我们留下痕迹,只待我们努力去追寻。神明为什么不直接出手惩治恶人呢?因为神明端得齐呐!咱们凡人的凡尘事,盘根树节,又岂是一件事就可以盖棺定论的?咱们凡人看不到,可不代表神明看不到。公道自在人心,天道老爷自然是瞧着呢!
正因为如此,神明从来不会因为一件事就出手,举凡神明出手之时,那便是做到了极,那样凡人又如何能说见不到神明呢,是吧?所以此案从案发开始,就已经被神明按下了伏笔,只待咱们去追寻便可。正如心安理得的人吃饭很香一样,那凶手现在却是处处留破绽,咱们所做的,无非是跟着神明的安排去走罢了!”
师爷说了这么多,陆逍遥心中自然是明白的。
至于神明?
对于一个坚定的无产主义者来说,他自然是不信的。不过这番言论确实饱含一番经世人情的儒家道理,抛开糟粕不谈,就安抚上来说,确实挺有用的。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陆逍遥点头。
“是这个理!哈哈,逍遥果然聪慧过人,说得十分精辟!”师爷端了一小杯酒与他碰了碰。
辣口的酒水入喉,陆逍遥的精神确实好了些。
回想起尹川府的案子时,他都没有感到如此疲惫。想来那是他是有同伴帮他一起出谋划策的吧…
不知萧姑娘和陈大人他们现在怎样了…心中这般想着,陆逍遥便举起酒杯,与众人一一饮来。
放开心神不再去想案子后,陆逍遥与众人越喝越痛快。
最后自然是被人抬了回去。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时,太阳还未落山,而官府内却显得有些静悄悄。陆逍遥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爬起,踉跄一下,调整好状态后出房门。
“师爷!”
好巧不巧,师爷也在同一时间出来。这位看着还很年轻的中年人,正伸着懒腰,显然也是休息了下的。
“陆公子,这般早就起来了,不再多休息会?”
“已是自然醒了,在下没有赖床不起的习惯。”陆逍遥笑着拱拱手。
没想到师爷却是给他回了个礼,脸上有些歉意的笑:“中午吃饭时,本官与公子说得那些话,本意是宽慰自己的,没想到被陆公子听了,倒豁达了心扉,这般酒入肠胃,却是再取出不得,本官只好在这赔礼了,望陆公子某要介意才是!”
怪不得喊我陆公子了…陆逍遥脸上笑容依旧:“师爷客气了,师爷才是豁达的人,能说出那番通透之言,在下也是收获匪浅,如今修行上不敢说有何精进,但心台上,却是稳固了不少,这还是借师爷之福,在下该给师爷道谢的,如何还敢让师爷来赔礼。”
说着,陆逍遥便再次拱手。
师爷也不好再客气下去,心中有案子,时间又紧,便是睡了一觉现在才慢慢将神经重新绷紧,便道:“既然如此,那不知陆公子可休息好了?”
“自然,承师爷美意,在下已经精神焕发。”
师爷点头:“那便走吧。”
两人一同往外面院子走去。
路上,师爷道:“先前吃酒的时候,我便让手下兄弟再去查了查朱万财,现在应该快回来了。”
到了府衙公堂上,师爷又领着陆逍遥拐入旁边侧门,那里是一条僻静的长廊。走不了几步,便是师爷日常办公地。
现在是下午,陆逍遥算不清大概是什么时辰了,不过没见到县令和主薄,想来都有事在忙。
“县老爷和主薄去招待府尹大人了。”师爷一眼便瞧出陆逍遥的疑惑,开口解释道:“府尹大人可不好招待,上午的事情你也见了,呵呵,这都是常态。”
陆逍遥没有太多波澜:“理解。”
“嗯,陆公子这几日的行为本官都看在眼里,人情世故、官场条例,想来陆公子都是知晓的,倒是本官刻意了。”
两人走到门口,师爷伸出一只手:“请!”
待到陆逍遥进来落座,他才发现师爷的办公地,与他睡觉的那个房间没有太大差别。
周围自然是得有书架的,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那种,不过书架上面拜访的书籍倒是价值不菲。大齐的统治下,书籍虽然已经流入寻常百姓的家中,但数量上肯定与自己前世差距甚大。
“师爷如此博学,令在下觉得,此间小屋虽是陋室,却别有一番趣味。”陆逍遥笑了笑。说起陋室,他立马想到刘禹锡大佬的那篇古文。以前上学的时候背得是直扣jio,现在修为上来了,记忆力也变好了,此番此景也非常符合那古文,当下心念一动,脱口便道: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师爷愣了愣:“陆公子好文采!”
文抄公当然好文采了…陆逍遥心里有些尴尬,脸上却没有太多波澜:“师爷客气了。”
“不…不说这个了,你来看。”
顺着师爷指的方向看去,文案上正摆着五六张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了一些东西。陆逍遥再走近一看,上面赫然是朱万财的消息。
“师爷,这…兄弟们收集消息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陆逍遥看着黄纸上其中一条:
五月初八,敏义勾栏听曲一整日,期间与张家媳妇有过口角冲突,起因是张家媳妇暗自相中了敏义,便时常骚扰…
这种街头琐事也能记下来…陆逍遥嘴角抽抽。再往后看去,大抵上的内容几乎都是如此。
师爷笑呵呵地解释道:“逍遥你别看这上面的内容如此多,可真实的却没几个,大多都是兄弟们听街坊领居说的,你看的时候注意点便是。”
那怪不得…连什么时间上了厕所都有…这个上厕所的动作…绝对是差役自己幻想的吧…陆逍遥无奈地撇撇嘴。
黄纸的内容有很多,以日常行程为主,其中不乏一些细节上的动作。陆逍遥估摸着,自己不仅得排除一些道听途说的,还得过滤掉其中差役们自己的臆想。
就比如:“高耸入天”、“行走可见其状”、“时常引得女子掩面羞骂”
这种就太夸张了。
朱万财的尸体他也是见过的,哪有这般。
还没我的大…陆逍遥一边看过去,一边时不时地与师爷交流几下。两人一齐寻找着可能有用的线索。
时间,飞逝。
在太阳快要落山时。陆逍遥眼睛突然一亮,顿时疲惫全无:
“师爷,你看这个!”
接过黄纸后,师爷捏捏鼻梁,将上面的内容读出来:
“十月十一,敏义独自往青庙,第二日深夜方归…”
十月十一…按尸体死亡时间算的话,那极有可能就是朱万财遇害的当晚…陆逍遥连忙道:“去青庙!”
“去青庙!”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闻言,屋内两人愣了愣,随后相视一笑。
朱万财为什么要在案发前去青庙…他又为何待了一整日才归家…这中间的差距,导致他并不知晓自家发生的事。等他回到家后,便见到了自家卧房里的三具尸体…陆逍遥在路上推算着。
先前便已经知晓了,朱万财是青庙前任老道长的弟子,他突然来青庙倒也无可厚非,但等他回到家后就身亡了,而且回去的时间很不对——是深夜。
一天有十二时辰,朱万财至少在青庙待了一天还多,为何他要待如此久?他在青庙又做了什么,不等白天回去,偏偏是深夜方归…
“可能…只有老道长才能给我们答案了。”
站在青庙前,陆逍遥长吁一口气,站在庙外等待。
师爷和差役已经进去问话了,他又是只能等在外面。现在太阳早已落山,周围黑黢黢的一片,时常有虫鸣伴着风声经过,偶尔也会有几声走兽叫声突兀响起,门前的两盏黄纸包的草灯,连照亮门前这一小块地方都费尽,更何况是十步外的森林?
这就是现实啊…陆逍遥抱起双手。修炼武道已经叫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但他此刻却依旧感觉到冷,这当是心冷。
等了快一个时辰,庙门的另一边才传来动静。
师爷领着差役们快步走出来,还不等陆逍遥发问,他便伸出右手:“走,回县衙再说…唔,你想不到我们知道了什么…”
我想不到那你就说啊…说话吊人胃口在我们那里是要被判死刑的…陆逍遥无奈,只好跟着一起回去。
等众人回到县衙。周围早已是一片寂静,唯有天上落下的些许星光,叫众人不至于在自家地盘还摔了跤。
“问出什么了?”陆逍遥迫不及待地问道。
点燃一根蜡烛后,师爷才道:“那老道长说,朱万财当时找他,是为了自家事。”
“自家事?”愣了下后,陆逍遥猛然反应过来,瞳孔紧缩:
“这么说,那朱万财知道他大哥…”
师爷沉重地点点头:“不仅如此,按当时朱万财的话来说,他是早已知晓,他大哥知道他和朱夫人之间的苟且事,只不过这是家里的丑事,当事人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摆在面上来说罢了。”
陆逍遥忽然想到前日问话朱夫人的场景,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呵,女人…
师爷又道:“嗯,老道长说的不仅如此…唔,事情有些长,我们慢慢说,今夜恐怕得熬夜了。”
一边说着,师爷一边去将旁边的茶水拿来。
昏暗的烛光中,陆逍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周围的黑暗又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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