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天是被一阵巨大且持久的鞭炮声惊醒的,醒过来还是清晨。
不过已是第二天了,天气也显得更冷了几分。
睡了一觉后,心里悲伤逆流成河的疲惫感已经消失,脑子也活泛轻松了许多,他走到上锦观外,望着山下花水河对面镇子里噼里啪啦的鞭炮白烟,还有唢呐和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很是热闹。
他皱眉疑惑。
是谁家死人了么?
这么大的阵仗,柳员外还是柳镇长?
师父他老人家都不见影子,是被请去办法事了?
迷惑间,山下一阵寒风吹来,小道士脑袋里灵光一闪,关于前一日忧虑的问题,忽然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不如把自己小时候的启蒙三字经推荐给周遭花柳镇的乡亲?
这个想法出来的瞬间,李晴天很快就自我否定了。
首先,自己一个小道士,虽然凭着一张迷人的偶像脸在镇子上很受欢迎,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拿个啥三字经顺口溜出来大家都会听话的去念,去思考,去言传身学,毕竟众所皆知,自己的主业是道士,副业是给镇子上的乡亲们杀猪…
另外,自己从前背诵的三字经是根据那个世界的历史编写的,即使要给花柳镇的乡亲们普及三字经,也需得另外编写符合这个世界历史地理的东西,别人才能产生共情,继而深入学习,恪守孝悌,遵守道义,你直接整个超现实主义的东西,大家根本就不知道那是啥呀,决不能像自己上一世看的玄幻无厘头小说里那样,主角穿越了,随便写个诗词也不管是否应景,是否真能让当事人强烈共情,反正是个人都得背脊发麻,汗毛倒立,直胯好湿,奉为经典,继而将主角当做了千年难遇的诗坛奇才…
李晴天是个很现实的人,他认为这世界的人绝对没有患上背脊轻松麻痹症,汗毛倒立症,直胯咸湿症…
要真是那么轻松,自己也能随意写出个绝世诗词来。
所以,一切,都要根据实际情况来才行,否则自己到时候想帮助周遭的乡亲没帮成,倒是闹了大笑话把大家给笑死了,冤有头债有主,怕是有一大堆怨鬼来找自己讨论三字经了…
最大的麻烦就在这儿,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历史地理人文,其实并不怎么熟悉。
这两三年来一直在钻研捅劈吹闭德云四字诀,况且,这个小镇子上,也没有一家像模像样的书店啥的,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了解,都只是从师父他老人家嘴里听来的。
而师父他也没啥研究地理人文古籍的爱好,就喜欢看一些不三不四的书籍,一张嘴又特能吹,李晴天是个有底线的人,发誓绝不把师父嘴里说的编写进三字经去,误人子弟的事情不能干…
想到这里,李晴天忽然有点怀念那个在天江县府官学深造的朋友柳大根,那家伙修儒学,读书人,肯定有不少可靠的书籍的。
迎着晨风思索半晌,最后李晴天再次否定了刚刚的自我否定,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还是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最终决定三字经还是要尝试一下的,但是可以先不写涉及确切历史和地理介绍的片段,给他记忆里的三字经做个大删减,先把人伦义理、忠孝节义的地方写出来,找机会下山去交给柳镇长,当然,希望刚刚办丧事的不是柳镇长死了…
主意既定,李晴天便在一番洗漱后取出笔墨和白书在院子里的书桌上细细思索了起来。
再是曾经倒背如流的,时隔多年也需得细细回忆,嘴里念叨出第一句人之初,然后慢慢思索,反驺似的一点点将后续回涌上来,还好,不枉自己当年受过一番严苛的训练,这些东西都还记得。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忽然道观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有个响亮的声音远远地郎声道,“噫吁嚱!”
师父他老人家办丧事这么快回来了?哦,不对,这声音不对,不是师父!
李晴天蓦然抬起头,却见来的是个儒衫冬衣,眼皮耷拉着,面色笑嘻嘻的青年。
死鬼花秀儿的初恋男友,柳大根。
“你爹死了?”
李晴天脱口而出远远问道,面有喜色,幸好柳镇长没死!
大摇大摆走着的柳大根一个趔趄,脸上意气风发的笑顿时全没。
“你这混账牛鼻子!一年不见,怎么见面就骂人咧!你信不信老子等会儿回去把你娘给办喽?”
李晴天知道这小子说的他娘,是他家二十头母猪之一,当年李晴天就是因为出现在他家猪棚里,吃了他家母猪的奶,被曹老道发觉时还咬着不松口的糗事传了出去,才引来柳大根亲自到上锦观膜拜,从此熟络了起来,结交成了朋友。
“早上镇子里一直放鞭炮,又是吹锣打鼓的,此刻见到你从城里赶回来,不是你爹死了?”
柳大根黑着脸,
“放屁!那是老子衣锦还乡,我爹在庆祝!”
李晴天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哦?”
能让李晴天意外,柳大根颇为得意地昂首,
“举人!你柳兄我中举了!一人中举,鸡犬升天,你这小牛鼻子今后有机会跟着大爷我去锦官城作威作福喽!”
“哦。”
三声变成了轻声,李晴天低头摆弄指甲,上面沾了些墨水,他幽幽问道,
“考取了功名,这么快就在锦官城当上官了?”
“…”
柳大根脸上有黑线,感觉自己受到了针对,赶紧解释一番,
“哪能一来就在锦官城当官?那可是蜀枭王的封城,王城重地,怎么可能一来就选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除非我是哪个达官贵人的私生子还差不多,不过芙蓉书院的大儒妲老昨日可对我许下了诺言的,只要我在这儿干出一番功绩,必定招我去芙蓉书院进修!”
“哦?”
李晴天又抬起了头,挑着眉颇为意外道,“你这是好不容易中了举,结果又被遣送回乡了?”
柳大根抬起食指在空中不停虚戳,嘴角一边抽搐一边骂骂咧咧,
“我说你个小牛鼻子会不会说话啊?我现在是天江县府地方学监使!整个天江县的学塾从今起往后一年,可都得听从我的调遣指挥!我让他们看啥,他们就得看啥!怎么样?权力大吧?”
“啊?”
李晴天微微张嘴,心想不会这么巧吧,自己早上还在愁着自己身份有限,不能把三字经推广出去,改变周遭的人口素质,减少恶鬼的出现概率,居然这柳大根就当地方教育局局长回来了?
“是这样的,我这次来找你呢,其实是打算和你这牛鼻子合作一项生意的。”
结果不等李晴天开口,柳大根倒是忽然神秘兮兮的弯腰凑到他面前,提出了合作。
“啥合作?”
柳大根嘿嘿一笑,说道,
“我知道你这牛鼻子肚子里还是有些货,虽然比不上柳大少爷我万分之一的才华,但也有些笔走偏锋的特点,你之前画的那个漫画,犬夜叉、七龙珠啥的,我就觉得很是有意思,看了还想看,不如你把全套画出来交给我,我拿县府官学书局去影印出来,再放在各个乡镇和县城的书店里售卖,必定能大赚一笔!
到时候兄弟我吃些亏,咱们四六分账,我六你四,怎么样?”
柳大根说得情真意切,张不开的眼睛里满是白花花的银子。
李晴天不解道,“你小子不是一心修儒道,做个读书人了么?你那不举之症是不是严重恶化了?怎么从生理变态变成心理变态了,一当上地方官回来,第一件事想到的居然是诓钱?”
柳大根往后一仰,一脸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的表情,
“你这话就不能这样说了,我这也是为了振兴咱们天江县府的教育不是!
你看看,咱们这花柳镇一个书店都没有,李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想看什么书都买不到,很不方便?
我这次不仅是为了自己赚钱,也是为了给天江县的孩子们提供一些能刺激他们心灵热血的书籍嘛!
书一旦卖开了,自然就会有人四处开书店了,到时候也拉动了其他书册的销售不是?另外你咱们天江县不识字的人颇多,你这漫画如此别致,到时候那些家伙越看越想弄懂里面的对白,自然就会主动去找人教他们识字了,你说我这方法是不是贼鸡儿巧妙?”
李晴天微微皱眉,感觉这小子说得也有些道理。
“想合作可以,但是你得先配合我做一件事。”
柳大根重重抚掌,一副终于成了的神色,开心道,
“啥事,你小牛鼻子尽管说!就是让我叫你爹,我现在也干得出来!”
李晴天指着石桌上正在写的一本小册子。
柳大根埋头凑过去,只见工工整整的三个字,三字经。
“你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帮我把这三字经推为天江县五岁以上的儿童必背之物,如何?”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柳大根拿起小册子翻阅念着,
“你个小牛鼻子,不推啥道士取经,和尚念经,玉女心经,干嘛想着推这啥稀奇古怪的三字经?难不成这东西能驱邪?还是能给人改运,像我一样轻松中举?”
“…”
李晴天闻言,灵光再一闪,他抬头看着柳大根,一脸慈母笑,心想你这小子真特么是个人才!
他从石凳上激动的站起来,抚掌道,
“没错!到时候你就在天江县府官学和地方各镇去现身说法,说你就是坚持每天早晚苦读了一遍这三字经,才从此好运连连,轻松中举,你需得夸张描绘自己中举,全是因为天天读三字经!那些不识字的乡镇村落,你就安排人员当成顺口溜交给那些孩子,告诉他们,每天念一遍这三字经,可以强身健体,村子里最可怕的坏人都不敢欺负他们!山里的豺狼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关键那些不识字的家伙当顺口溜念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也不能懂其中的意思啊。”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加上你在传给他们的时候,先细致的讲解一遍,他们脑海中大概就有个印象了。”
“啊?这么大的工作量?我能说自己不举是因为读了这三字经不?”
“那是自然不行的。”李晴天嬉笑着。
柳大根愁眉苦脸,心想自己原本是衣锦还乡,想来这小道士面前好好炫耀一番,安排安排这小道士的,怎么就被这小道士安排了?
不能这么掉面子啊,自己好歹是有半个官职在身的举人了!花柳镇就他这样一个!再怎么是好朋友,也得找回场子来!
“也不是不可,但是牛鼻子你总得拿点什么来犒劳我吧?虽然你牛鼻子肚子里确实有些东西,可毕竟柳大少爷我才新官上任,就要听命你的安排去宣传你这三字经,总不能白白跑腿不是?”
李晴天迷惑的看着柳大根,
“不是你刚才先答应了的么?你说就是让你叫我一声爹,你也同意?”
柳大根坚守底线,
“帮你影印这三字经,那是仅限于犬夜叉、七龙珠的漫画合作所作出的回报,但你又要我去四处撒谎骗人,俨然神棍一般的夸张吹嘘,这可是违背良心的!
我是读书人!
不是不能违背良心,而是不能白白违背良心帮你办事,懂吧?我现在也是有身价的人!”
李晴天叹口气,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回报?”
柳大根支支吾吾一通,半晌想不出来,忽然看见李晴天腰上的粉红蝴蝶结腰带很是好看,要是能绑在自己身上,必能增加自己意气风发的指数。
“呐,你把那腰带送给我?”他指了指李晴天腰上的纯阳鞭。
李晴天低头,毫不犹豫的洒脱取下腰带,
“这可是件宝贝,送给你没门,但是可以借你两个月,让你度过这个冬天,保暖,有奇效。”
柳大根倒没那么洒脱,他打算先看看这腰带的质地怎么样,于是一副考虑打量的眼神,从李晴天手里接过了纯阳鞭,
“嚯哟!你这玩意儿怎么这么烫!”
“嚯哟哟!你这东西摸起来还软中带硬的,挺舒服嗦!”
柳大根拿着试了试,发现越摸越爱不释手,这根鞭子似的腰带很是奇妙,那种熟悉的触感,加上粉红的颜色,让他想起了曾经年少时软香纱床,纵马扬鞭的疯狂夜晚。
“给!送你这小牛鼻子一本书,再给柳大少爷续上一个月!”
柳大根从怀里摸出一本蓝皮旧书,啪的一声,重重扔在石桌上,豪气纨绔的风姿,像极了续嫖的嫖客。
李晴天从石桌上拿起无名书册,翻开第一页,王老集论真气透穴指法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