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看不到月亮。
正是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吗?
急行军的路上,苏咏霖恶趣味的想到。
这样想着,苏咏霖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还年幼、过着少爷生活的时候。
那时候,每个月色美妙的夜晚,祖父苏定光都会带着家人在院子里赏月。
院子里放着桌子椅子,还有茶水,各色茶点,旁边下人伺候着,家里人只需要坐在椅子上愉快的赏月,谈论诗词歌赋,过着向往的生活。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苏咏霖是真的想要就那样过一辈子。
他想当一辈子生活优渥的花花大少,娶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再纳几个妾侍,醉生梦死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在南宋崩塌以前安然寿终。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无耻程度。
见过世间苦楚之后,他就再也不能直视自己的优渥生活了。
他只觉得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精神上非常痛苦,失眠了好一阵子。
而现在,他放弃了优渥的生活,拿出全部家财投入到造反大业之中,星夜奔袭强敌,强忍身体的疲惫,精神上却无比满足。
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真正值得他去做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深吸一口气,苏咏霖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不过天公不作美,行军到中途,飘起了小雨。
雨不大,正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但是这雨却给行军带来了些许难题。
路滑,难走,本就困难的夜间行军的难度更上一层楼了。
但是苏咏霖没有丝毫动摇,面临不断有人摔倒的局面,他坚持继续行动。
“下雨对我们来说的确很麻烦,但是同时也是夜袭最好的掩护!绝对不能半途而废,继续前进!”
一声令下,苏咏霖加速奔走,以身作则。
于是整支队伍也跟着他继续前进,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掉队。
金人设置在长任镇一带的镇防猛安营寨有四百名镇防军士兵,领兵的镇防千户官思瓦一早就伴随着防御使安贞一起去赵家庄赴宴了,到晚上也没回来。
不过镇防营里的士兵都习惯了。
这帮当官的个个都是骄奢淫逸的代表性人物,吃饭喝酒赌博样样精通,就不知道能干什么实事。
思瓦出身不算好,但是家里有个出身不错的亲戚,所以给安排了一个镇防千户的职位,能混口饭吃,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镇防猛安军官的地位都比较低,混个二三十年才能混个正式的低级军职,但是只要混到退休,这辈子其实也不用愁了。
这家伙身材痴肥,比起一个镇防千户官,更像个火头营的老火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带兵,更擅长的是喝酒跟赌博。
当然,他也很喜欢去县城里吃花酒,一去就是几天几夜,所以几天几夜看不到人对于镇防营里的士兵来说很正常。
长官都这样干,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士兵们也学着长官一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训练基本上就是装个样子骗骗巡查官,巡查官一走就恢复原样,继续玩乐。
前年的大演武让沂州的镇防军丢尽了面子,好在巡查官员也就是装装样子,不疼不痒的斥责几句,也就完事儿了。
他们身上但凡有些钱,也会到县城里找乐子,而不会傻愣愣待在军营里。
今天上午思瓦走了以后,一百多个士兵也成群结队的跑到县城里耍去了。
但是到了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有人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早上去县城的人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回来,往常虽然也有过夜的,但是少。
大部分因为没有那个过夜的钱,还是会回到军营里睡觉,而不会一股脑儿的一百多人全都留在县城里不回来。
等啊等啊,等到天黑了,还是没有人回来,留守军营的一个百户官觉得有点问题,于是派人带着军营签发的令牌去县城看看有什么情况。
但是这帮人去了之后也没再回来。
留守的百户官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带一些人去县城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思瓦临走前嘱咐他看好军队,要是出了问题,思瓦回来问罪,他是真的担待不起。
结果一出营房发现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搞不好那帮家伙就是因为下雨了所以决定在县城里过夜,而不选择回来。
嗯,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
“明天雨停了就该回来了吧?”
百户官自言自语。
然后他吩咐部下们加强警戒,多派人巡夜、看守瞭望塔,把营门紧闭之类的,吩咐完自己就回营房里睡觉去了。
他无所谓的布置巡夜,部下们也无所谓的听一听,执行官兵当然也就无所谓的敷衍一下。
下雨呢,谁乐意冒着雨在屋子外面走来走去?
春日的夜晚还是稍稍有些寒冷的,尤其是雨夜,站在瞭望台上绝对不会有好的体验。
那冷风一吹,雨被风带着飘到脸上,脸上的热量就被快速夺走了。
要是运气不好,冷风裹着冰雨往脖子里钻,那透心凉的感觉绝对酸爽。
对于瞭望塔上的值夜任务,士兵们都觉得那是最倒霉的事情,一般都用赌博来决出到底是哪个倒霉蛋今夜负责瞭望塔的守夜工作。
瞭望塔一共十二座,但是往往不会有十二个人愿意值夜,最多通过赌博决出四五个倒霉蛋,差不多应付一下。
反正承平日久,谁也不会觉得晚上会出什么事情。
自从那只讨厌的汪汪叫的狗被杀了吃肉以后就更是如此。
一阵激烈的赌博之后,四个倒霉蛋被分配到了瞭望塔值夜的工作。
于是四个倒霉蛋就骂骂咧咧的披着雨披,拿起弩箭、配着腰刀去值夜了。
说是值夜,但是那么苦的差事,也总要有点准备才好,比如带点酒上去,冷冷的风吹着,喝点酒暖暖身子也是人之常情。
喝着喝着,人就飘起来了,人一旦飘起来,就干不了正常事情了。
所以当义军士兵在苏咏霖的带领下偷偷摸摸的摸到镇防军营寨外边的时候,这瞭望塔上的士兵不是在飘就是已经飘到睡着,根本没有发现雨幕之下悄悄逼近的义军…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这个春日的夜晚变得有了几分寒气。
一名士兵被尿憋醒,很不愉快的从被窝里钻出来,点起昏暗的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离开营房到外面解手。
出了营房大门,一阵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赶快把油灯放在墙角,靠在墙边解开自己腰间的束缚,愉快的开始放水。
放水的过程很愉快。
随着放水量的增加,腹中压迫的感觉也差不多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个过程虽然短暂,但是却十分享受。
享受完了,他非常愉快的抖了抖身子,把裤子穿好,弯腰捡起油灯,然后转过身子,脚步还没有迈开,顿时一愣。
一个黑影站在他的背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一瞧,原来是个人。
这个人的手上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刀尖处好像还在往下滴着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寒夜中的雨,还是其他的什么液体。
下一个瞬间,这把钢刀的刀锋就冲着他的脖子来了。
以他的反应速度,只来得及张开嘴巴,在喉咙尚未产生震动从而发出声音的时候,这一进程就被彻底打断了。
他被一刀封喉。
他捂着脖子,发出“喝喝”的声音,身体诡异的扭动了几秒钟,就跪倒在了地上,而后面朝地面,砸在了身下的水坑里。
人死了,身体犹然不服输的抖动一阵,终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那掉落在地的油灯滚了几圈,滚进雨幕之中,很快便在风雨的摧残下熄灭了。
苏咏霖亲手砍死一个金兵,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啐了一口满嘴的血腥味儿,狠狠的顺了口气。
他的身边,大量义军士兵举着刀冲入了金军士兵的营房中,一顿乱砍。
尖锐的喊叫声很快就响起来了,剧烈的喊杀声也响起来了,整个营房就跟炸了锅一样,几乎能撕裂喉咙的声音在苏咏霖的四面八方响起。
不过这也就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很快,军营里恢复了安静。
苏咏霖就站在营房屋檐之下,感觉耳边的噪声渐渐汇入了静谧的雨夜之中,像是被雨水吸收了似的,消失的干干净净。
最后只剩下滴滴哒哒的雨滴的声音。
夜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