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阶级是有其短视和妥协性的,他们渴望苏咏霖的妥协,但是他们自己未必不会妥协。
地主阶级的残暴和贪婪是十分显著的,但是越是残暴贪婪,自身的软弱和局限性也就越明显,当遇到无法反抗成功的强权的时候,他们的道德底线就和孔家人一样,非常灵活,身段非常柔软。
说到底,有人反抗,那么苏咏霖动动手指,曲一响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吃过菜之后,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而且,都四成了,也不算多么为难他们,只是过去吃的多,现在吃的少而已,他们还是可以剥削佃户的劳动所得,他们还是可以坐享其成。
只是收入比之前少了那么一些,而且要在官方的监督之下进行。
或许对他们来说,增加了一个官方审核粮食产量的环节会让他们感到不安,会产生反感,觉得自己的权益被侵犯了。
所以他们会抗议,会反对,进一步发起对抗。
然而苏咏霖确定,这群短视和容易妥协的人经过最初的反抗失败之后,意识到事不可违之后,还是会妥协的,并不会引起超出苏咏霖应对极限的大规模反抗浪潮。
就和山东系臣子对科举考试改革的反应一样。
经过苏咏霖的讲解,复兴会员们算是了解了苏咏霖所思所想,觉得这的确是一条不至于触犯游戏规则的基础、不会引起全国范围内的反叛、也能够起到重要效果的策略。
复兴会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找不到正当的借口扩充势力,而苏咏霖却不担心。
当一个国家愿意为底层人民当家做主的时候,总有既得利益者会跳出来,给国家提供无数找他们麻烦的借口。
一者法律,二者决心,三者动员,三者齐备,就足以改变局势。
苏咏霖手握大权,手握正统,通过法律,塑造无人可以反抗的大义名分,给苏咏霖找麻烦,就是天然的劣势。
一旦双方开始博弈,复兴会一方天然就能占据道义上的优势和法律上的优势。
岂不美哉?
复兴会中央很快通过了苏咏霖的这一提议,准备给正在修订当中的《明律》中添加这样一条法律条文。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土地地契拥有者皆不能向租用佃户征收土地所获粮食的四成以上,最高四成,最低随便。
而粮食总量和土地所有者能够获取的佃租将经过官方税务人员的确定后予以实现。
以国家律法的名义划下一条红线,绝对不能允许任何超脱其外的情况发生,为底层贫苦农民兜起最基础的生死线。
作为大明帝国官方法律条文的《明律》自大明国建立之前就开始编纂,至今已经编纂超过三个月,主要负责部门是如今的司法三司,行政领域并没有插手于其中的借口。
但是这条法律条文制定完成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出了司法三司的衙门之中,传向了整个朝廷,并且很快引起了大量的激烈的讨论。
事关大家的利益,这绝对不是小事,哪怕作为一个行政官员不能干预此事,但是作为一个大明帝国的公民,也由不得他们不在意这条法律的规定和实施。
该说不说,这一回,这条律法的制定还真的是触动了很多人敏感的神经。
燕云系、外族系和山东系都有大量官员牵扯其中。
要说这年头当官的谁没有几百上千亩土地,那可真是贻笑大方,除非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官场另类,但是就算是官场另类,他自己的小家没有土地,难道族人也全都没有土地吗?
所谓贪官,就是自己亲自下场贪,格局比较低。
而所谓清官,是自己穷的叮当响,家无余财,而族人、亲朋好友总有富得流油的。
封建王朝的官员之中,自己和家人、族人都穷的叮当响的,那是精神病人,人人称奇,人人看笑话,人人怀疑他有病。
这也就是在中国,搁老美,这是要给拖到精神病院里去做切片处理的。
所以把这个规律往上一套,很多东西都能看出本味来。
所以此时此刻,除了元从系是只拿俸禄而真的没什么规定之外的土地财产,大部分官员都有点心慌慌的。
土地越多,佃户越多,心里越慌。
这条法律一旦确定,对于他们来说就不是一两万钱的事情了,真要按照这条规矩这样做,不说朝廷会派税务人员介入他们的生产活动当中,而且一旦失去了自由调整佃租的权力,土地越多佃户越多,损失就越大,而且几乎就是永久的损失了。
是谁给皇帝出的主意?
还是皇帝自己出的主意?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件事情不简单。
但是念及之前皇帝对科举考试和教育制度动手的行动,他们又不敢真正的和皇帝就这个问题进行一番商量。
因为他们也知道,他们侍奉的这位皇帝一旦铁了心把这条法律定下来,没有人可以阻挡他。
除非有人可以打败四十万精锐明军。
好家伙,又是一场意料之中的失败了属于是。
但是他们也都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一条法律确定下来,就算中央没有人阻碍,让它成为真正的成文法,也要有人执行,也要有人真正地去按照这条法律办事。
谁去执行?
地方上那些官员吗?
拜托,那些地方上的官员和地主乡绅之间的关系不说是同流合污吧,至少也算得上是沆瀣一气,不说穿同一条裤子吧,至少也是睡同一床被子。
他们会认真执行这条律法?
好吧,就算他们全员被洗脑,忽然间全都廉洁奉公六亲不认人均海瑞了,全都要把皇帝的意志贯彻到底了——那地方上的那些地主乡绅们是好相与之辈吗?
显然不是啊。
这种明显损害他们的利益的法律,他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肯定会进行传统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行动。
反正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土地是我的,你们要想从我身上踏过去,那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要么口头抗议,要么动手抗议,要么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对于官府派来的人肯定是极尽推脱阻挠之能事。
地方上一旦闹起来,那朝廷可就真的是永无宁日了。
说到底,这种明显是为了维护底层那些泥腿子的律法,也真的只有苏咏霖这种起于底层的皇帝才能制定出来。
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很多朝官也是不高兴的。
你都做了皇帝了,还有必要念着那一套吗?
你都是天底下最大的皇帝了,为什么还要给那群卑贱的泥腿子当家做主呢?
你图什么呢?
你就不能好端端的做你的圣天子,垂拱而治,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吗?
我们虽然会问你要亿点好处,但是也不至于把你家搬空了不是?
我们虽然会做亿点违法乱纪丧尽天良的事情,但是你家皇位传承还是很妥当的是不是?
王朝还是大明,皇帝还是你苏家人,你老老实实的照着圣人的话建国称帝,什么好处也少不了你的,为什么要给这群泥腿子当家做主?
他们会让你的皇位更稳固还是怎么的?
官员们怀着忐忑不安而又不甚理解的心,等待着《明律》的正式修订完成与颁行天下。
他们很关注这件事情,他们很想知道这件事情传开之后,地方上的那些地主乡绅们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与特别的做法。
与此同时,洪武元年十二月初三日,辛弃疾抵达了海州,见到了负责迎接和招待他的海州州刺史、复兴会会员郑成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