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桓老郡公头一次与人谈论当年发生的事情。
斯人已逝,再多的伤感皆是徒劳,可他还是忍不住流下了英雄泪。
桓郁和桓际一样,都是在绣绣的画像面前上香磕头长大的。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祖母,他们更多的是敬重,要说有多亲近倒也谈不上。
毕竟他们从未谋面,桓老郡公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把浓烈的感情强行灌输给他们。
但此时此刻,桓郁亲耳聆听了祖父的讲述,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祖母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感情。
五十多年前的那些事情,竟化作一幅幅活生生的影像出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感激祖母,若是没有她的搭救,祖父的性命或许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消逝。
没有了祖父,也就没有了他们,没有了他与小九的这一段姻缘。
他心疼祖母,如此善良而美好的女子,竟没能等到情郎的归来,没能拥有完满的人生。
桓老郡公上了年纪,桓郁担心他承受不住这样的伤感,岔开话题道:“祖父,我听小九说您不仅文武双全,甚至还会做饭缝衣?”
桓老郡公如何不知他的用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她连这事儿都告诉你,足见对你还是有心的,郁哥儿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桓郁笑道:“孙儿并没有担忧。”
“果真?”桓老郡公显然不信他的话:“既如此,好好的洞房花烛夜,你们两个溜出府去做甚?”
“您都知道了?”
“这是老夫的府邸,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的耳目?区别只在于我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桓郁见他已经恢复了常态,总算是松了口气。
“祖父,想来小九的衣裳已经换好了,咱们也别在这儿等着了,去练武场那边瞧瞧?”
“走!”桓老郡公站起身,祖孙二人一起走出了书房。
萧姵走出书房后,果然就见方才那名管事候在廊下。
她笑着走了过去:“吴管事。”
“郡主。”吴管事躬身施了一礼。
“祖父想要考校我的武功,烦劳您替我寻一身合适的男装。”
“郡主请随小人来。”
桓老郡公的院子布局与萧老国公的院子有几分相似。
书房后面有一个挺大的花园,却被主人辟出一半做了练武场。
两人走到练武场旁的屋子前,吴管事抬了抬手敲了敲门:“玢娘,快来见过二少夫人。”
萧姵挑了挑眉。
她已经嫁给了桓二哥,府里的下人们称呼她一声“二少夫人”也无可厚非。
但她今日一路行来,遇到的下人全都称呼她为郡主,包括这位吴管事。
此时他突然换了称呼,让萧姵对屋里这位玢娘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不多时,房门就被打开了。
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妇人身着素色裙衫,挽着整整齐齐的发髻,发间只别了一根碧玉簪子。
她的容貌只是清秀,眉眼间的气韵却十分从容娴雅。
萧姵见过的人不可谓不多,但下人中有这样气度的还真是罕见,几乎能与大姐姐身边的寄梅相媲美。
两人简单打了个照面,那妇人优雅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少夫人。”
与她相比,小丫鬟那本来还算标准的行礼动作,几乎全是毛病。
萧姵笑道:“不必多礼。”
吴管事这才介绍道:“这是小人的浑家,她娘家姓甄,二少夫人若不嫌弃,可唤一声甄妈妈。”
说句实话,如此端庄娴雅的妇人,一声“妈妈”萧姵还真是有些叫不出口。
贝妈妈、钱妈妈那样的才像是妈妈嘛!
但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十分干脆地唤了一声:“甄妈妈。”
吴管事将来意说明,甄妈妈将萧姵请进了进去。
屋子里面十分宽敞,分明暗两间。
甄妈妈吩咐小丫鬟备茶,这才对萧姵笑道:“二少夫人随奴婢去挑衣裳吧。”
萧姵点点头,随她一起走进了里间。
里间是用作更衣休息的,除却一个不小的软榻,余下的几面墙全是衣橱。
甄妈妈打开其中的一个衣橱,从中取出来一件大红色的骑马装。
习武时穿骑马装并无不妥,但萧姵的眉头却微微皱了皱。
吴管事方才说得分明,让她为自己挑一套合适的男装,可她却擅作主张挑了一套女子的骑马装。
萧姵虽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斤斤计较,却也真是不太喜欢这样的下人。
甄妈妈却浅笑道:“这是奴婢为二少夫人亲手缝制的骑马装,斗胆请您一试。”
萧姵挑眉:“你与我素未谋面,如何就为我亲手制衣?”
甄妈妈道:“不瞒二少夫人,奴婢是先夫人的陪嫁丫鬟。听闻二少爷与您定亲,奴婢喜不自胜,又听闻您精于骑射,便亲手为您缝制了几身骑马装。
此间的衣物虽有一大半是全新的,却与您的尺寸不符…”
“你如何知晓我的尺寸?”
“奴婢向夫人身边的福果姑娘打听的。”
听说她是桓郁生母骆氏的陪嫁丫鬟,萧姵的心已经软了一半。
主子早逝,陪嫁的下人们日子也肯定好过不到哪儿去。
毕竟郡公府的内宅不似国公府,骆氏的陪嫁丫鬟,自然也及不上母亲身边那些人。
“你来帮我把这身衣裙给脱了。”她吩咐道。
甄妈妈很会伺候人,不一会儿就帮着萧姵把骑马装换上,又给她梳了个清爽的发髻。
“二少夫人生得真美,若是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会十分欣慰。”
萧姵并不在意她的奉承,反而趁机问道:“吴管事是祖父身边最得用的人,以你如今的身份,为何会在此处伺候?”
甄妈妈道:“夫人故去后,郡公问过奴婢们的意思,若是想要出府,他愿意陪送一份嫁妆。
可奴婢舍不得二少爷,便决定留下来照顾他。
老郡公对二少爷的要求极为严格,三岁之后便开始教他读书习武,把他的乳娘和丫鬟们都打发了。
奴婢没有去处,便去求了老郡公才得了这份差事。
后来虽嫁了人,也时不时来这里瞧瞧。
如今您进了门,便是奴婢的新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