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异站在空荡荡的禳麒堂内,总有一种荒谬不堪的感觉,与此同时,一股火气在心中开始升腾。
这禳麒堂是什么地方?乃是端王府的正牌主人亲自设立的,甚至不少人在提起端亲王府时,都会以禳麒堂三个字代称。
可现在,代表着整个端王府威严的禳麒堂没了,就像进贼了一样被搬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屋架子。
没一会儿,丁任躬身走了进来,得到允许后,近身低声汇报着什么,姜异越听脸色越觉得荒唐,听到最后已经是一副望天无语的神情。
丁任小心看了自家王爷一眼,然后冲着门口挥了挥手,一名侍卫亲兵搬着一张普通椅子放在将姜异身后。
姜异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丁任带着侍卫小心退了出去,只留下姜异坐在一张椅子上独自呆在空荡荡的“禳麒堂”内。
此时,禳麒堂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一会儿看看亲兵守卫的禳麒堂,一会又看看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安道辉,有些好奇的议论着。
尤其看着安道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不屑,嘴里碎碎念叨这一些不大好听的话。
甚至还有几个妇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在那里磕,嗑一颗吐一口,没一会儿周边便是一地瓜子皮。
丁任此时的心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还是那个威名赫赫的端亲王府吗?
尤其跪在那里的安道辉,其眼皮忍不住一阵乱跳。
这位安总管可是老王爷身边的老人,从小就为老王爷牵马坠蹬,跟随征战四方,更是立下了不少军功,被老王爷依为左膀右臂。
但现在被几个粗俗妇人指手画脚、一口一个老梆子的叫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知道这个人便是那个曾经权倾整个端王府的安大总管。
还有周边这些陌生人,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反倒是那些麻衣仆役,此时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神情,与安道辉一样,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过了好一会儿,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终于从那道小拱门走进了前院,立刻吸引了所任的目光。
唯有安道辉仍旧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硕儿,娘跟你说的话都记清了吗?等会一定要为你老舅他们说话。”衣着华丽的贵妇不忘再次叮嘱道。
“娘,孩儿知道了。”身边那名看上去大约岁的文静男孩点头道。
华丽美妇仍然有些不放心,又是仔细叮嘱了一遍,得到儿子的保证后,这才深吸了几口气向禳麒堂走去。
之前被亲兵一刀柄拍在地上的那名黝黑妇人,因为嘴巴实在是没个把门的,便被侍卫把嘴巴塞住了。
此时见到两人走来,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哀嚎着使劲挣扎,却被一名侍卫用刀柄牢牢压在那里。
华装美妇见此,用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儿子姜钟硕,姜钟硕跟着出声道:“她是我舅妈,放开她。”
那名侍卫转头看了一眼丁任,见丁任点了点头后,便松开了黝黑妇人。
一恢复自由,黝黑妇人便撒泼一样张牙舞爪地抓向那名侍卫,却被那名亲兵侍卫一个拔刀的动作吓住了,哀嚎着向淑妃母子求援。
“七爷,淑王妃,王爷在禳麒堂等两位主子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
丁任这时上前躬身一礼,说了一句。
淑妃也顾不得那名黝黑妇人了,使劲握了握自己儿子的手,便挪动沉重的步法向禳麒堂走去。
尤其看到头杵地,跪俯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安道辉后,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栗,倒是旁边年幼的姜钟硕,反而要淡定许多,反握了一下自己娘亲的手,牵引着对方走向禳麒堂。
就在两人走到禳麒堂门口时,王府大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有人都闻声望去,包括淑妃和姜钟硕。
但见数百名一身黝黑战甲的亲兵护卫快步走进了王府,见到这个场景,淑妃面色一白,反倒是年幼的姜钟硕,小手轻轻一握,半拉着她走进了禳麒堂。
两人进去没多久,数百名亲卫护卫已经已经到了禳麒堂前,站定往两边一闪,让开了一条通道。
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子走了出来,一双眸子淡淡扫了一眼禳麒堂前的景象,妙目含煞。
丁任等人见到这名女子,都是齐齐上前见礼,打千道:“见过大姑姑!”
来人正是毅王府大姑姑姜凝,姜凝冷眼看了一圈,对着丁任挥了挥手,轻斥道:“弄得整个端王府乌烟瘴气的,将这些人全部都收押了!”
说完便对身边的几位老婆子示意了一眼,几名老婆子会意,带着一队女侍卫向后院走去。
丁任应声挥了挥手,顿时整个禳麒堂外一阵鸡飞狗跳。
禳麒堂内。
“见过六哥。”姜钟硕向姜异轻轻躬身行了一礼,旁边的淑妃也有些不知所措地要上前行礼,却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姜异眼睛凝了凝,笑出声道:“来人,给淑妃看座。”
一名侍卫推开门,搬着一张椅子走了进来。
门一开,顿时一阵鸡飞狗跳般的杂乱声传进禳麒堂,还伴随着一些粗俗的骂街声。
“张嘴!”
随着姜凝这句话,顿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
淑妃面色一急,想说什么,但看着姜异一双似笑非笑,反而有些冷淡的目光,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不安地坐在了椅子上。
姜异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量着眼前的这对母子。
淑妃的确是个美人坯子,即使已经生过一个孩子,风华依旧胜过绝大多数豆蔻少女。这或许就是当年迷倒自己那位父王的原因。
但看着对方半低着脑袋,不敢怒不敢言,目光却不是瞥向门外的样子,姜异暗叹了一声,对自己父王看人的眼光不禁佩服不已。
凭着对方这风华绝代的俊俏摸样,不论进了哪家府上,肯定都会被当宝贝一样宠着,但对方被父王收入房中后,没过多长时间便失宠了。
姜异之前因为跟对方从没接触过,自然也没有想过为什么,但经历今天这事后,他明白了,这种女人不论长得多么千娇百媚,都很难得到男人的宠爱,尤其是在这保守的王朝时代。
归根究底,对方性子太软了,尤其是耳根子太软了,太老好人了,当然,这一切都是针对娘家人而言。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一个“宠弟狂魔”,而且比起前世那些新闻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自己的父王应该是觉察出了这点,所以很快就疏远了,并且刻意压制着小七这个最小的儿子。
“自从分府后,好长一段时间没过来了,今日一来,却发现整个端亲王府已经是物是人非…”姜异开口叹了一声。
淑妃依旧半低垂着脑袋,没有说话,但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反倒是小七姜钟硕,面色沉稳,还不忘轻握自己母亲的手安慰一下。
姜异也不在意,开口问道:“不知姨娘能否说一下,这才刚刚分府数月,端王府的数百侍卫哪去了?”
淑妃坐在那里“忸怩”不言,到时站在旁边的姜钟硕开口要说什么,却在姜异一瞥之下将话咽了回去。
这一幕也正好落在淑王妃眼中,不禁伸手将小七紧紧搂在怀中,弄得姜异暗自苦笑,貌似自己成了个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大恶人了。
但有些事他必须要亲自落实清楚。
“家…家中幼弟…刚刚成家…”刚磕磕绊绊开口说了半句,见姜异眉头轻皱,以为自己说的不明白,又解释道:
“就…就是硕儿的小舅舅,成家之后弄了个营生,开了一间镖局,但人手不够,所以我就将府中的那些侍卫派去帮忙了。”
“一间镖局用得了数百人?”
“还与着一些侍卫,正巧硕儿姥姥还有几个舅舅家也没个看家护院的,就把他们调拨了过去。”
果然…姜异心中叹了一口气,但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问道:“那些丫鬟呢?”
“硕儿姥姥家一些表亲兄弟都老大不小了,一直没说上个媳妇儿,一直一个人过活也不是个办法,所以就将府里的年轻丫鬟许配给硕儿的那些表兄弟了。”
或许是适应了一些,又或者是感觉姜异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小七的生母淑王妃说话顺溜了不少。
姜异笑了笑,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些婆子呢?”
“硕儿姥姥家那边一直没个下人伺候,这些婆子伺候人都是一把好手,便一起支到硕儿姥姥家那边了。”
姜异点了点头:“府中那些生面孔侍卫还有婆子仆役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问题,淑王妃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解释道:“这不是老家那些亲戚里道的,还有左邻右舍的邻居,也没个营生糊口,跟硕儿商量了一番后,便将他们调来王府谋个营生,也好养家糊口…”
说完,似乎怕姜异误会,又解释道:“没有耗费府库里的银子…”
“那他们的月钱从哪出?”姜异表情好奇道。
“我看府里的那些侍卫、丫鬟等下人的月钱不低,他们也用不了这么多,就给降了一半,匀给了老家这些人。”
“姨娘到时会精打细算。”姜异笑道,又问道:“不知刚才被处罚的小丫鬟是怎么回事?可是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淑王妃还想开口,却被姜异抬手制止了,而后看向小七姜钟硕,说道:“如果为兄没有记错,那名小丫鬟是七弟房里的人吧?”
姜钟硕板着小身子,应声道:“是的六哥,曲儿是我房里的丫鬟。”
“她犯了什么事遭受如此重罚?”姜异继续问道。
小七姜钟硕一副小大人的沉稳模样,出声道:“我二舅父因为孤身一人在这王府中,所以小弟就让她平时去照料一下二舅父的起居,没想到她竟然用茶壶打伤了舅父。”
“哦?什么原因?”
“二舅父见她乖巧,便向将他收入房中,她却是不愿意,拼命反抗时打伤了舅父…”
“那茶壶中可是刚刚倒上的热水,可怜我二哥被烫的手指通红…”这时,淑王妃插声道。
姜异没有看她,而是直直看着姜钟硕,开口道:“因为你二舅父看上了她,所以七弟也认为她不应该反抗?”
淑王妃还想还开口,却是姜钟硕拉住了,自顾回道:“回六哥,她身为府中的下人,而舅父却是主子,看上她,是她的福分。”
看着说的有板有眼的姜钟硕,姜异静静看着他,久久没有出声,这就是他一直全力护佑的幼弟,为此甚至将其扶上了端亲王府继承人的位置,之前明明不是这样啊。
不禁开口道:“如果没记错,当初还是为兄精挑细选拨到你房里的,而且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可知道在咱们这种权贵人家,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但我还小,只想潜心修行学习。”姜钟硕说道。
“所以你就随手将她送人?但你想没想过,她也不大啊,今年才十一岁吧…”姜异语气已经有了些许变化。
淑王妃觉察到了,想接过话说什么,但姜钟硕已经开口了:“不小了,这个年龄也可以伺候人了。”
姜异神情一愣,不知道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是是这几年自己对这个幼弟的护佑的太严密了?严密的连自己都云里雾绕的没看清?
心中暗叹一声,姜异抬头望天无语,只是眼神又是一缩,因为他刚刚发现,这禳麒堂的屋梁竟然少了一个。
这个屋梁可有可无,更多地是一种装饰作用,所以用材很讲究,乃是珍贵的楠木,可现在,这根楠木附梁却是不见了,被人锯去了…
“这禳麒堂又是怎么回事?”
这次淑王妃先开口了,略有些不好意思道:“硕儿小舅舅不是新建了一栋宅子嘛,正好缺些装饰,这些放在这里也没用,就让拆去了…”
“呵呵…”姜异不禁笑出声,指了指禳麒堂大门正上方,“所以连禳麒堂的牌匾也拆走了?”
“那…那宅子正好缺块门匾,硕儿小舅觉得这块正合适,也大气,就拆了带回去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