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的是翰林院的梅翰林,林如海被钦点探花郎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翰林院的编纂了。这职位一直到他故去,都还在他的身上。
故此天子授意翰林院在早朝上点了一句,总要有个哀荣。何况,真金白银的一千万两银票,已经到了户部的账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待林如海的后人,朝廷要做个样子出来。
按着林如海的品邑,赏了林黛玉五年的粮米,五品宜人的俸禄,不征不采不世袭。
李修和戴权在后院里喝着茶,听着戴权给他讲这里面的道理。
“赏粮米是必有的,值钱的是宜人的身份。小姑娘家可以不靠着任何人,自己过活了。单立门户都行,去哪都有人管。就是...”
“就是什么?”
戴权一挑眉毛:“不好嫁人。”
“哦?这又怎么说?”
“你想啊,先一个是孤女吧。没娘家的女儿不值个什么,好多人家要挑理,就不会找她。再一个呢,她身上自己有命妇的品阶,夫家要是个白身,还娶不得。”
李修对婚嫁之事是一窍不通,也很诧异这条规矩。
戴权不耐烦起来:“又不是给你预备的,你想娶也没机会。问那么多做什么!”
李修愣了一下,不忿的喊起来:“我一个世家子,又是要吃鹿鸣宴的才俊,怎么没机会?!”
喊完这句话后,自己心虚起来,赶紧找补:“我就是说说啊,可没有别的意思。”
戴权切了一声:“知道知道,你小子一心想回乡做官呢,京城的红尘绊不住你的脚。”
看看四下都是他的人手,冲贾府的方向努努嘴:“防着他们家呢。林家清贵,勋贵家最喜欢找这样的媳妇回去摆在屋里。”
李修哦了一声,懂了大半。勋贵别看权势一时,可论门第出身,文官世家压武官勋贵一头。
想想林家女的出身,贾家肯把嫡女贾敏嫁给林如海,又娶了自己族姐李纨。不就是想换换门第么。只是可惜了没见过面的姐夫贾珠,十年苦读,挨不过一顿棍棒。
李修眼珠转了转,笑嘻嘻的求着戴权:“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趁着朝廷的封赏下来,您派人去他们家说一声,让那姑娘今日就祭奠父母一次。口子一开,顺理成章的好办事。”
戴权眯着眼打量李修:“动心了?”
李修摆摆手:“素未谋面的,哪来的动心。不过是可怜她比我还难罢了。”
戴权嗯了一声:“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咱家也做回好人。来人啊,去找他们家大人说说,就说我等着给林大人送杯酒呢。”
一个小黄门应声去办事,李修拱拱手,请着戴权跨过了拆掉的院墙,过去那边的马厩,找个收拾好的屋子坐进去,避嫌一下女眷。
小黄门推开巷道门,大摇大摆的跟着贾家奴仆,一路就去了荣喜堂。
进了正院,抬头看见一个风摆杨柳似的女孩,穿着一身五品命妇服,正在冲上磕头谢恩。
一顺脚站进了宣旨的队伍中,不急不忙的等着仪式结束。
梅翰林等林黛玉三拜九叩后,把圣旨交到了她手中,温言说道:“林氏女,自此时起,凡我疆土之县郡,凭此旨,都有你安身立命的所在。这也是朝廷的规制和天恩的浩荡。说来都是如海公,给你的蒙荫。”
林黛玉再次称谢,刚要捧着旨起身,就听见贾母说了一声慢:“林丫头且慢。梅翰林,老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厅中观礼的不过那么几个人,王熙凤和宁府的尤氏都只站在厅外,听到这声慢,都吃了一惊。
听宣还能随便说话的?老太君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们这些年轻的媳妇子不懂,一品诰命的贾母,还能不懂的吗?
正如戴权所言一样,封了林黛玉五品宜人好不好?那是绝对的不好!
贾母凭直觉就感觉到了里面的问题,再细细一琢磨,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防着我们家宝玉娶黛玉啊。那可怎么行!
是啊,那可怎么行!
躲在梨香院的薛宝钗,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细细的品味了一会,鹅蛋的俏脸上慢慢的挂上了冰霜。
贾宝玉不能娶黛玉,他想着娶谁?
林黛玉不能嫁给贾宝玉,她又想着嫁谁?
白身不得娶命妇,这府里可还藏着一个不是白身的呢!还就是他,给林丫头争来了朝廷的赏赐,对比给自己家的优厚,她宁肯和林黛玉换一换。
厚此薄彼!负心的家伙!还想要我的五彩针线,做梦去吧你!
难道,难道要逼着贾宝玉读书考功名?
宝钗打了个冷战,那还不如指着贾琮和贾环呢。
抬头看见了哥哥也在那里长吁短叹。
不由得有气,要不是你,我哪知道他去。都是哥哥的不好。
“哼!”
薛蟠抬头看看妹妹的脸色,心虚的又低下头。
“哼!”宝钗故意的又哼了一声。
薛蟠为难的又抬起头看看妹妹:“你...都猜到了?”
宝钗心里不知,嘴上却说道:“那要看你跟不跟妹妹我说实话。”
薛蟠把脸一捂,难为情的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妹妹去。好吧好吧,是哥哥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宝钗大吃一惊,心里使劲的翻腾起来,哥哥这是在说什么呢?他想着吃谁?
“迎丫头也是不错,虽然是个庶出的,却不会拘着你。哥哥也犯不上把自己贬的这么低,咱们家配她,还是有余的。”
宝钗试探的说着话,一双眼眸死死的盯住哥哥,看他的脸色。
薛蟠放开手,哀声叹气:“事到如今,你还拿哥哥取笑。明明知道我心里所想的是谁,就不要逗我了。”
“奇怪!你心里想的是谁,我怎么会知道?”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白身不可娶命妇。我这辈子再来一遍,也中不了功名的!”
宝钗猛地想明白了哥哥想的是谁后,一张粉脸憋得通红,随手抓起个什么,就想砸哥哥一下。你可真敢想啊,那是四代列侯家的世女,别看她没爹没妈也没什么族人。那也不是咱家能娶进门的!
好好好,退一万步讲,她进了门,我做她的小姑子,咱们家还想不想让我说了算。真论起来,她给咱们娘请安的时候,我还得给宜人请安,要了我的命算了!
薛蟠吓得要跑:“我就想想,不当真,不当真!”
宝钗气的呼哧呼哧直喘:“想也不许想!你就是尚个公主,也不许你娶她!”
薛蟠躬着身子小心的看着妹妹的脸色,心说这又是为何呢?
宝钗知道自己失态了,闭上眼缓缓的顺了口气,平复好了才对哥哥说道:“这事就当刮了一阵风,你不许再想,妹妹也不会恼你。哥哥,你想过没有。不单是你,连宝玉也没了机会。”
薛蟠突然间找到了平衡。
“对对对!啊哈哈哈!看他能怎么办!我赌全部的身家,他一定考不中功名。”
宝钗一皱眉:“糊涂的哥哥啊,他娶不到她,他会娶谁?”
薛蟠张着大嘴哎呦一声:“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好妹妹,咱们今非昔比了,犯不着上赶着进他们家门。你也别多想,哥哥可是看好了一个顶顶好的男人,等他...”
宝钗真是红了脸,自己哥哥还能说谁?还不是他。
“住嘴,再说我就恼。”
薛蟠捂住嘴不说了,偷偷看妹妹的脸色,倒不像是恼的意思。这才松口气,放下心来。
“姑娘,姑娘。”莺儿不进来,只在门外喊了两声。
宝钗让她进来说话。
莺儿脸色紧张的进来说话:“刚才我干娘又传来了话,前面出了事。贾府老太君,要林妹妹丁忧。”
“什么?!她怎么敢?”
薛蟠不明白这里的弯弯绕,也不敢多问,却跟莺儿打听一件事:“你干娘是谁?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干娘?”
莺儿见宝钗在沉思,小声的告诉了薛蟠:“少爷,奴婢的干娘是小姐给找来的,就是茗烟他娘。”
薛蟠眨巴眨巴大眼,对着莺儿就是一躬:“贾家的事,全靠给你打听了。少爷我多谢你了。”
“不行!”
薛蟠和莺儿吓一跳,扭头去看宝钗。
宝钗急急的说道:“哥哥你快去寻李修,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别的,你都听他的安排。”
薛蟠有点为难:“他那里有个戴总管,我就是被他赶回来的。”
“诶呀!”宝钗急的直跺脚:“找的就是他。能当场驳了老太太的,为今只有他。”
薛蟠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的去了西北角,求了侍卫半天,才准他进去。
见了李修就说不好,把前面的事说了一遍。
李修和戴权都有些不可置信,丁忧是朝廷命官才有的礼制,一个宜人不过是个命妇,丁的哪门子忧啊。
丁忧是孝道无亏,要去职回乡,守在直系尊长陵前二十七个月持丧,期间不婚嫁、不吉庆,报父母养育三年的恩情。
戴权眉毛一挑,就要去前面说理。圣旨上没有丁忧这么一说,你个老昏悖想出这么一招是何道理。
李修好奇心起,跟着也往外走,刚出了院子门,迎面又来了薛家的人。
莺儿跑的肠子都快断了,也没追上自己家的少爷,只得与李修来了个面对面。
薛蟠见是莺儿,想着说点什么,李修把他拦住,自己来问:“是不是要林家姑娘回乡?”
丁忧就是要回乡,不回乡的都等着夺情。
莺儿气喘吁吁捂着肚子说道:“正是如此,必不肯的,见招拆招。”
戴权呵呵冷笑:“一个个的都成了精,拿朝廷的规制算计来算计去,等着我给她来个绝的。”
李修忽然站住了脚,他又不想去了。
戴权斜他一眼,李修自己笑起来:“我觉得挺好。宁府不是也有一个逝去的人吗,好歹也是个五品龙禁卫呢,给他自己媳妇守三个月也行啊。老家是金陵吧?”
戴权了然,李修的意思是要兑子。
贾母用外祖母的身份要求林家女效仿“丁忧”,目地只有一个,去了她身上的护身符。
李修觉得,不如让他们自己家闹起来的好。宁府现在是面破鼓,为何不再捶捶它。把花钱买来的龙禁卫也辞了,看看是谁心疼。
戴权哈哈大笑,这招好,好得很。辞了贾蓉,自己又能卖一次了。一千多两银子呢,不挣白不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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