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急症来的蹊跷,毫无征兆且来势汹汹。等着黛玉在书院收着消息时,人已经不食水米昏倒有三天。
报信来的是林之孝两口子,三春要立刻回府,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迎春和惜春都吓得慌了神,宝玉怎么年纪轻轻的就要去了,毫无道理也痛彻她们的心扉。抱在一起无语泪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如此的局面。
探春听着林之孝家的说起,最近来过府上的人中有一个马道婆后,小脸就煞白。她深知自己亲娘和马道婆的关系不浅,真怕这件事里面有赵姨娘的影子,那可是要被夫人一杯水酒送上路的罪过。
黛玉也是愣怔了一会儿,觉得不可思议,刚从书院回去,怎么就得了无名的急症,道理不通啊。
心念转了几转,先请林之孝家的喝茶歇一会儿,再去打发紫鹃:“你去和宝姑娘说一声,看她要不要回去,正好一路走。”
扫了一眼满屋的大小丫鬟,咳嗽一声:“管着衣服首饰的去收拾,剩下的去给姑娘们打水洗脸。红玉去备礼,多准备着。”
红玉说声是,直接去找司棋、侍书和入画要姑娘们的尺寸。
黛玉点点头,红玉还真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素服要赶紧做出来随身带在路上,用不着是最好的,万一进门就要换,也不用现抓瞎。
红玉要了尺寸,顾不上和自家娘说什么,小跑着出了门去准备更多。
黛玉又看雪雁:“把钥匙给春纤,赶紧上山去找。”
话没说完呢,雪雁诶了一声,从腰里掏出钥匙给了春纤就走。
黛玉在她身后白她一眼,只好跟春纤说:“开了小库,给我们姐妹准备头饰。”
扭脸和三春解释:“我这里原就备着好些应用的。姐妹们手里哪会有这些,先用着我的。”
迎春等都点点头,黛玉身上有孝,首饰头脸一应都有现成的,就是回了府,她们也没那些东西可准备。贾蓉媳妇没的时候,她们只能用些珍珠凑数,哪有银器和铂金的得用。
林之孝家的见黛玉分派的是井井有条,不想碍着她们说些话,就想告退。却被黛玉拦了下来:“林大娘不可见外,我正要请教您些事,您可不是外人,又是在我家,关上门冲着红玉咱们也是一家人。”
林之孝家的笑容满面,心里不自觉的就拿黛玉和熙凤比较了起来,一个是看着软,却话里话外,不给你任何反驳的借口和理由;一个看着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排揎,气急后总有疏忽露在了外面。
还是读过书的更厉害些,就不知道那位宝姑娘又是个什么样?
说曹操,曹操到。
随着外面掀帘子的小霞一声:“宝姑娘到。”
多日不见清减了不少的薛宝钗,急匆匆迈步走了进来。
见着林之孝家的起身和她见礼,略一点头,掠过了她直奔着黛玉,一叠声的问起可有准备:“事情来得急,府里不定要有多乱呢。我家里还有几件旧的衣服,略改一改,姐妹们先穿着用。我让我家管家先一步回京,去铺子里准备些首饰,姐妹们不拘着好坏,先...”
话音未落,宝钗闭嘴不说了。
春纤捧着满满一盒子的银饰还有素珠花等物,正让几个大丫鬟给她们小姐挑呢。
迎春刚一张嘴,惜春就随手递给一串手钏,迎春接着东西也就没再说话。
探春侧着脸让侍书给她傅粉,也只有黛玉先请她坐下说话。
“宝姐姐有心了,凑巧我这里也是齐备的,倒不用再麻烦。只是姐姐也要一起回去的吗?”
话里有玄机。
宝钗按着自己的想法回复黛玉:“既然是知道了,又怎能不去看看。何况我母亲此刻必定也是着急呢,我回去了,还能劝解一二。再者说,宝兄弟吉人自有天相,那府里肯定是遍访名医,恐怕御医也会出手。纵然是现在凶险些,我想着多半能捱过去。”
黛玉颔首,表示明白了宝钗的意思,她是要借着宝玉的事,重回贾府。
不过,此时回去要是宝玉好不了可怎么办?
不怪黛玉多想一层,她是绝了留在荣国府的念头,宝玉再好,也不在她的心上。猛地空出来的位子,就很是玄妙了。
宝钗表示回去,意味着她要去争一争。所以黛玉要多想一层,万一宝玉不好了,宝钗可怎么办?又或者,她一回去,宝玉就能好了,那可是要有的说道。
黛玉想到这,蹙着眉看了一眼宝钗的脸色,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奇怪?
黛玉心里有了疑问。
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宝玉仿似并无大碍的样子。可林之孝家的传过来的话可是很凶险,那么紫鹃去请她,一定也是照着原话说。那她说宝玉多半无碍是在宽慰谁?
自己?不可能!
若说别人不清楚自己的不回贾府的念头尚可,薛宝钗一定早就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肯定不会再来宽慰自己。
迎、探、惜三春?
也不会!
因为三个贾家的姑娘,没人会因此夸赞她一句,也不会跟家里大人说宝钗如何。
那么......
黛玉看向林之孝家的。
林之孝家的站在那里,脸色果然不错。
哦原来你是给她说的呀。怪不得进门来都没和她说话,就是要引起她的注意,好能记住你,着急赶过来安排我们又宽慰我们的事。
黛玉真是想笑,何必呢宝钗,何苦呢宝钗,除非你能回去救了宝玉的命,否则这些面子功夫,还是少做些吧。
另一边,林之孝管家正安排着小厮们装车,三个姑娘的一应物事都要带回去,满满的三大车。
周全抱着怀站在一边看热闹,身旁是倪二,大声笑小声说,告诉周全一个消息:“甄家有人来过了林庄,薛家姑娘见过面。”
周全嘿嘿发笑:“看来呀,甄家所图不小。”
倪二不接话,周全一边笑一边想,甄家姑娘对皇后的位子是志在必得。宫里上有太妃压阵,中有贵妃用力,那这下边的借力就是贾、史、王、薛四家喽。
都是金陵的老乡,还都彼此走的很近,有一个贵妃不算,再添一个皇后,四大家和甄家又就又能富贵一世了吗。
口里打了个哈哈,抬首看向远处,一匹马扑啦啦的飞奔过来,周全示意倪二跟着他迎过去:“走,去接接李修。有的事,得要他心里有个数。林家不能跟着掺进去。”
来的真是李修,跳下马,伸手接着雪雁站稳了,和周全抱抱拳:“正要找你呢。”
周全脑筋一转,笑了出来:“可是要我陪着走一趟?”
李修讪讪的一笑:“正是如此。那府里现在肯定的乱,她身边又都是小姑娘们,真有个什么事,消息都传不出来,怎么能让人放心。”
周全想了一下,伸出手里:“我要大车的图纸一用。”
李修示意倪二:“你们自己商量去,买卖给了他和王短腿,随你们怎么谈。”
周全奇怪的看了一眼李修,摇摇头:“李公子啊,你是真不知道大车的价值么?”
李修诶了一声:“我从来都是重人不重物。林家女拜托了。”
周全一拱手:“李公子痛快仗义,咱家也给你痛快仗义。京里的事包在我的身上就好。不过,万一有事,我们又隔得远,我急招人手时,要去谁家找人?”
李修拿出两封信递给了周全:“官面的事去找礼部林少卿,要调人手去找襄阳侯府毕星。”
“御马监?”
李修点点头,周全近身与他低语:“非是我小心过甚,有一头过江龙来了京城,眼下还不知道他们布的是什么局,不得不防着被他们当做梯子。”
“哦?这么大来头的?”
“是奔着后位来的,家里有女儿的都要小心了。凤鸣天下的局,凡鸟不知要折翼多少呢。”
李修记在了心里,嘱咐雪雁:“带着小霞回去。有事让她出府去找周全。”
倪二跟了一句话:“住在我的家里等着你们,紫鹃姑娘知道我家在哪。”
雪雁信心满满的嗯了一声,挺着腰杆回去找黛玉回复。
见了黛玉后,找个借口请她回屋,把李修的安排一一说明。
黛玉好笑:“用得着如此吗?”
雪雁哼了一声:“有的事啊,就要有个男人去办才稳妥。您想想,万一他们家要您冲喜,那可怎么办?有了李公子的安排,咱们只要拖一下时间,自会有人前来相救。”
黛玉脸一红,呸了雪雁一声:“又跟哪个学来的胡吣!”
“我自己想的啊,还跟李公子这么说的。”
“啊?!”黛玉魂都飞了,你没事说这个做什么?
“没事小姐!”雪雁还不忘给自己表功:“我这么一说,他扔下书就跑,喊着范学正求他回京等着你。又打马下山安排了周公公就近接应。这还看不出来吗?嘘寒问暖的他不会,可一有大事,他瞬时就要保全你的安危。哎哟”雪雁撒腿就跑。
黛玉拿着一本书继续的扔她:“我让你去胡吣!耽误了他的功课不说,还为了我兴师动众的,要他费多少人情?日后不还得他去还的吗!”
雪雁不忿:“就你们有理!那你们自己倒是说啊,害我在中间传个什么话。传了话还不落好,我有何苦来哉。”
“你你你你,气死我了!我怎么去说!”黛玉瞪着眼睛指着雪雁喝问。
雪雁隔着一张桌子小心的盯着黛玉手里的书:“怎么不能说?他是个什么人,小姐又不是不知道。您等着他开窍,早着呢。家里又没个大人给咱们做主了,有的事可不就要自己拿主意。”
黛玉泄了气,想哭,又哭不出来。坐在凳子上发呆。
雪雁赶紧的过去,握住黛玉的手,跪下来说道:“别怨我多事,更别伤了自己。姑娘你想一想,是不是你想着他好,他也想着你好?”
黛玉垂下了头:“雪雁。”
“诶,姑娘不生我气了?”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偏我这么个家世,早晚连累了他。除非我们能远走高飞离了京城,否则,只要在京城一天,就洗不掉贾家的印子。对他,亏欠的太多,我心里不安。”
黛玉幽幽的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
门帘一挑,紫鹃自外面进来,皱着眉头说她们两个:“还不紧着收拾快走,说什么欠不欠的?欠了就还,还他一辈子还不行的吗。雪雁我可告诉你,少去和李公子说这些有的没的。让他自己悟,否则以后怎么能对姑娘好。咱们耐心等着他、看牢他,总有他悟出姑娘好的时候。”
雪雁展颜一笑:“紫鹃姐姐这话说的我服!什么欠不欠的,还他一辈子总能还的清。走吧姑娘,他还是会疼人的呢。刚做得一辆车,先给咱们用。”
黛玉转嗔为喜,车做好了是吗,她知道那车很是舒服,甚至都有暗藏的马桶呢。
等着黛玉上了车再看,岂止是暗藏的马桶。宽宽大大的车身里,可以对面而坐四个女孩儿。拉开琉璃做的车窗,把纱帘放下来挡着,又通风又敞亮。
惜春挤在这车里,半躺在黛玉怀里叽咕叽咕的自己笑,她是知道新的四轮车奥妙,毕竟她学着画过图。扔下两个姐姐坐一个车,她宁肯和黛玉挤着,也不肯下车。
没法子,紫鹃和雪雁、春纤挤在一起坐,惜春都能半躺下来,直喊着舒服。顺手拉开一个暗格,在黛玉惊奇的眼神中,取出一个温着水的铜壶,给自己和黛玉各倒了一杯,悠哉悠哉的喝着水,给黛玉告密。
“她在屋里时,我没来得及说。那一日,我在墙头上画着庄园呢,看见有几个不是您庄子里的女人,鬼鬼祟祟的进了薛家的铺子。好半天才出来的。”
黛玉没好气的弹她脑门一下:“偏又让你看见了!她们家开门做生意,总要有生面孔来的。”
“才不是!”惜春很不满的喊着:“我认得一个人。”
“还有你能认得的,那一定是府里的人。”
“不是!”惜春说出了一个名字:“马道婆!她有时会找我说话,我家老爷也会托她给我送些东西来,所以我认她认得清楚着呢!”
黛玉一蹙眉,怎么又是这个人,她来找宝钗做什么?又那么会找一个客居贾府的深闺之人。
宝钗,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在林庄里的贞娘,无意中,告诉了李修这个秘密。
身怀六甲的贞娘谢过兄长前来探望她,只说一切都好,黛玉连稳婆都早早地给她找好了。
“哥哥,我都快生了你小侄子了,怎么还不给我找个嫂子来?我看着黛玉姑娘就很不错,有她做我的嫂子,我是一万个同意的。”
李修苦笑连连,他不是没有知觉,只是不敢。这么娇滴滴的一个江南女子,怎么能跟着她去荒原大漠吹风沙。
那样会要了她的命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己的娘亲就是受不得那里的水土,才不甘的撒手人寰。自己的爹为此自责到如今。
前事历历,他又怎么敢让黛玉去冒这个险。
贞娘以为李修是害了羞,又一想黛玉的年纪,心里说着不急,等自己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后,再好好安排兄长和黛玉的亲事。
“哥哥,我那天看见了马道婆,她怎么会来咱们林庄的?我可跟您说,她是金陵甄家在这边的人手,我师父可是和她没少干坏事。”
李修嗯了一声,问道:“你在哪里看见的什么马道婆?是个什么样的人?”
贞娘摩挲着肚子说道:“昨天上午的时候啊,我坐着累的慌,就出去溜溜腿脚,找倪二家的嫂子聊聊天。结果就远远的看见她和几个女人进了薛家姑娘的铺子。”
“什么?!”
“薛家姑娘的铺子啊。”
李修在手心里一砸拳头,嗐了一声,心里好是失望。
匆匆忙告辞了贞娘,去了造办处的铺子,进了后院一间屋子,拱手说道:“请回报一声,薛家搅了进去。”
一位长衫文士点了点头:“果不出所料,甄家女藏在京城。薛家女必定手里有解药,一旦救治了贾家的公子,她会假说出药的来历,从而引甄家女入府。”
李修好生无奈:“到底是要争个什么?好端端的又把我和林家牵进来做什么?”
文士晒然笑道:“天下女子第一人,你说争不争?圣上有旨,李修,你要率领草木书院文比胜过甄家的体仁书院,钦此。”
李修嘿嘿冷笑,连接旨的礼仪都懒得做,直言相告:“原来想挑起南北士子之争是圣上啊。好好好,我李修接下这道旨就是。不过,还请大人回去禀明圣上一句话,真要闹个南北离心才好吗?”
“混账话!”文士脸色一沉:“圣上要对付的是甄家,何来南北离心只说。他们甄家何时又能代表着南方了?就不怕灭他一族吗!你只管着去做就是,功成之后,重封林家女诰命如何?”
“学生李修接旨!”
“哼!前倨后恭的小子!原来是个见色忘义之辈!”
李修跪在地上昂然说道:“圣上何尝不是为了女人才遣的学生做事,学生仰慕圣聪,心向往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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