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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睡虎

从津门第一开始 咬一口山风 4715 2024-07-16 21:22

  

霍殿宇喜欢来北安里俱乐部这件事,在同行圈子里不算什么秘密。

  

他是少有的经常出入五国租界的武师,有一个徒弟弃武从军,做了山东省督军的副官。霍殿宇在北安里看表演、开赌盘的全部消费,都记在徒弟账上。

  

只是没想到,会正好碰上。

  

陈酒目光锋利如刀子,一只巴掌紧握着面前的玻璃杯,骨节捏得发白。

  

霍殿宇脚步慢吞吞,径直行向预定好的座位,目光只顾黏着台上舞者的大腿。但有那么一瞬间,陈酒似乎瞧见霍殿宇那双昏昏欲睡的老眼朝这个方向微微斜了一下,心里没来由想起一句话: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

  

头顶灯光突然一暗,白俄舞者依次退下舞台。

  

陈酒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投向了台上。

  

舞台上方的吊灯亮起,身着盛装的丁零出现在话筒后头,雪绸质地的领口将修长冷白的脖颈衬托得仿佛披了一层月光。

  

一开口,却是连陈酒这个百年之后的来人都耳熟能详的歌曲: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送别。

  

灯光从舞台上溢出,映照着陈酒的脸庞,半明半暗。

  

“陈酒,你在哼什么?词挺好听的。”

  

“送别,作词者李叔同,是津门人。这么出名的曲子,师父你没听过?”

  

“好像听过。我在东北的家人有人会唱。”

  

“师父,你还有家室啊?”

  

“有过。”

  

“那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在津门的家人了。师父,给家人几个铜板当零花吧。”

  

“臭小子,滚蛋。”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师父,踢赢了夏虞武馆,下一擂你就要和霍殿宇碰上了。”

  

“是啊。”

  

“能赢么?”

  

“或许吧。”

  

“会死么?”

  

“或许吧。”

  

“…”

  

“既上擂台,生死自负,这是规矩。武人死于武艺,本身也是一件幸事。不管结果如何,陈酒,有件事情要你先答应。”

  

“师父你说。”

  

“我若战死,为我扶灵。”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师父,咋这么晚才回来,螃蟹都凉透了,白瞎了新鲜东西…”

  

“师父?”

  

“师父!!!”

  

一曲终了。

  

喀啦,

  

玻璃杯崩开几道裂纹,红茶从杯里溢出。

  

陈酒若无其事地松开巴掌,起身离开座位,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出一串声响。

  

“茶洒了,我去洗个手。”

  

水流声哗啦作响,镜子里映出一张淡漠的年轻脸庞,剑眉,薄唇,眼目如星。

  

“来了。”

  

陈酒平静开口。

  

清晰的脚步声中,霍殿宇在陈酒旁边的洗手池前站定。

  

“十庄渡的小子居然也进了北安里,看来是找了个好金主啊。”

  

霍殿宇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喉咙里头卡着一片铁,

  

“聊聊?”

  

“我这个人不喜欢讲废话,嘴巴讲得再多,也弄不掉谁一块肉。”

  

陈酒用帕子擦着手,

  

“你有什么话,留到擂台上当遗言便是。”

  

“呵呵。”

  

霍殿宇摇了摇头,

  

“年轻人心气高,撂几句狠话可以理解,但不懂礼节,不敬前辈,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师父就比你讲究规矩…”

  

话没有说完,陈酒的腰背猛地旋拧,力量顺着脊骨灌注手臂,一记披挂门的单劈手,朝霍殿宇面目直轰而去!

  

霍殿宇那双昏昏欲睡的眼目骤然睁开,炸开一抹精光,不退反进,竖起右肘硬挡。

  

手背接触到了手肘上坚硬的鹰嘴骨,却没有如期而来的碰撞。陈酒劲道一放即收,却只是虚晃一招,巴掌忽一翻将对方的右臂往下压,另一只手并指如剑,直戳霍殿宇喉间!

  

几乎同一瞬间,胸口突然一痛。

  

霍殿宇退了两步,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多出了一个明晃晃的胸针。

  

“武礼开馆?还不够格。”

  

“…”

  

陈酒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扭头离去。

  

霍殿宇活动了两下手腕,随手将胸针丢进垃圾桶,对着镜子抻了抻长衫的皱褶。

  

这个时候,他领口忽然一松,一枚扣子“叮当”掉入洗手池里,碰撞出清越的响音。

  

“仇人当面,忍得辛苦了。”

  

表演结束之后,汽车上,薛征拍了拍陈酒的肩。

  

陈酒抚摸着胸口,默然不语,神情晦暗。

  

刚刚那个瞬间,其实他是慢了一小步的,所以霍殿宇能探手直接摘掉胸针,他却只来得及用少许力劲打松扣子,产生的唬人效果远比实际伤害高。

  

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霍殿宇在交手那一刻展示出的体能完全不逊色于年青少壮,格斗经验和反应速度更是老辣莫测,用“睡虎”这个比喻再合适不过,武行头牌,名副其实。

  

“人老成精啊…”

  

陈酒轻声自语。

  

“什么?”

  

“没什么。”

  

陈酒摸了摸鼻子,随口问:

  

“澡堂里那个刺客的上头,查出来了么?”

  

“往上只查到青红门,断了。”

  

薛征呵了一声,

  

“但青红门的主要盘口位于日租界,想杀我、也敢杀我的势力就那么几个,幕后主使其实不难猜。”

  

“日本人啊。”

  

“最近日方行事越发猖狂,不仅指使刺杀,还明目张胆地拜访了前五省联帅孙承辅、清废帝溥弈等人,估计要有什么大动作…”薛征揉了揉额角。

  

突然一个急刹车,轮胎和路面摩擦的声音刺耳。

  

“怎么回事?”

  

“两辆脚行的大车撞上了,正在吵。”刘经理伸长了脖子张望。

  

前方的桥上横着两辆倾倒的大车,茶叶和水果撒了一地。两拨脚夫吵得热火朝天,纷纷从车底下抽出木棍,眼瞅着就要开打。

  

“狗东西,你瞎?塘沽码头的货也敢挡路?”

  

“爷爷不仅挡你丫,还揍你丫呢!”

  

“来啊!”

  

“来啊!”

  

薛征皱了皱眉头,“绕路。”

  

“明白。”

  

刘经理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朝前后的保镖车各喊了一声,然后开始倒车。

  

车身刚横过来,两拨脚夫已经开始干架,殴斗得头破血流,其中两个人揪着对方的衣领,一路滚到汽车边上,棍子脱手了,就用牙齿相互撕咬,活像两条争食的野狗。

  

这时候,陈酒的上衣口袋里冒出一阵冰寒,透过一层层衣衫,刺激得他一个激灵。

  

札幌神社御守效果:警觉,灵应“不对!”

  

下一秒钟,那两个脚夫突然齐齐望向汽车,撩开衣摆,掏出黑沉沉的手枪,枪口瞄准车门,喷吐出灼热的火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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