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陆怀安的错觉,总感觉最近卖厂子的比之前多了些。
平时去吃酒什么的,大家聊的大半都是生意怎么做。
现在呢,一个个说的却是哪里的哪个厂子准备转手了。
当然,听得最多的,还是那个锐铭冰箱厂。
“锐铭最近劲头十足啊。”
“听说上头下的文件,让他们收购这些厂子。”
毕竟是国营旗下,比较信任嘛。
不仅手续办得快,而且当地显然有种把锐铭厂长当成马厂长在搞的架势。
恨不得马上立个标牌出来,把锐铭立成冰箱厂中的王者。
大家说起来,就颇为羡慕了。
“要是我也有这么多领导支持,哎!”
“想想就得了,人家多有本事啊,挂靠的国营,我就挂靠的集体…”
“集体也不错了,我挂靠的是…”
不少人说起来,背后都是有点东西的。
这样一来,倒使得这些私营的厂子,感觉后背凉嗖嗖的。
人家都有哎,他们啥都没得。
感觉…
有人私下请了陆怀安吃饭,愁眉苦脸的:“陆厂长,您这些个厂子,挂靠的是什么厂子呀?”
肯定挂靠了国营企业吧?
就是瞒得太严实了,他们打听都没处打听得到。
为着今天这个事,他们可真是下了血本的。
置办了满满一桌子菜,水果都不重样的。
陆怀安端起酒杯,却没急着喝:“你问这个做什么?”
几个厂长对视一眼,都有些着急:“呃,不瞒您说…我们都是私营厂子。”
当时前一批是挂靠的国营,后一批挂靠集体,他们这夹在中间的,怎么就那么凑巧,两头都靠不上。
而且自己当时眼皮子浅,总觉着,挂靠了,以后就得听人家的。
“真的,其实我就是想着,好歹是我第一个厂子,我舍不得。”
贪这点子小便宜,结果现在落个两头不靠。
陆怀安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这种直觉,其实是对的?”
对,对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怔住。
下一秒,他们几乎是同时说的。
“您的意思是…”
“您挂靠的是…”
陆怀安喝了口酒,惬意地笑了:“我没挂靠。”
当时也有想过,但萧明志点了他一下,他就利索地办了私营企业。
虽然说,确实因为没挂靠,遇到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破事,有时候签文件什么的也没人家快。
“但至少,我们权力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啊。”陆怀安浅尝辙止,放下酒杯:“为什么反而会去羡慕人家挂靠的?”
图一时的便利,却要放弃主动权。
值么?
众人细细一思索,反应过来,身上便出了一身细细绵绵的冷汗。
的确如此,可最近总听人说挂靠多好多好…
“人家说就让他们说,爱说说个够。”陆怀安慢条斯理地夹着鱼,剔了刺,尝起来肉嫩味美,果然是老胡杰作:“他们觉得挂靠那么好,让他们挂靠去呗。”
大家伙看着他这悠哉悠哉的劲儿,绷紧的神经都渐渐放松下来。
仿佛什么事情,在他这儿都不算事一样。
他们也就跟着笑,推杯碰盏:“好,让他们说个够!来,我们喝!”
确实也有不少人趁着这股子东风,学着人搞了个挂靠。
还有些要转手的厂子,就在这个时候,卖了个高价。
甚至好些都是有人牵的线,价都不带还的。
私下好些人都在说:“这谁啊,这么大手笔的。”
“不管是谁,总归是个有钱有背景的。”
讨论归讨论,有人劝到他们头上来,他们就只是打哈哈。
不拒绝,不主动,也不会点头。
推嘛,谁还不会了。
等到年底的时候,消息就传出来了。
好家伙,那些个出手的厂子,大半都归了锐铭。
因为有这么多厂子加入,锐铭的产量大幅度提升了。
几乎是眨眼之间,占据了许多地盘。
国内是不用说了的,不少国外的产品都没他们铺开的盘子大。
这天陆怀安正在看报纸,头版就是锐铭。
大幅的图片,锐铭厂长笑容意气风发。
“他们这动作够大的。”龚皓看了,都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说话间,龚皓眉头微蹙。
真不是他杞人忧天,实在是锐铭来势汹汹,他怕挤占了新安冰箱的份额。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陆怀安慢慢地看着报纸,气定神闲,手指在报纸边沿轻轻一敲:“你看,他们对标的,是国外品牌。”
这些大件,现在国外产品占据的份额有些过多。
新安冰箱厂,在陆怀安有意的操控下,销售范围始终控制在市级以下。
市里头压根没去铺货,更别提博海市这些大城市了。
不少人也是跟他差不多的想法,打不过还躲不过么?
低个头,只要能撑下去,总归是能赚到钱的。
第一就那么一个,他们何必拿自己所有的家底去跟人家拼一个飘渺的第一?
外资企业实力雄厚,有资本有经验,他们贸贸然冲上去送死,着实没有这个必要。
龚皓听了,却并未觉得轻松:“可这样一来,锐铭就会成了他们眼中刺。”
“嗯。”
陆怀安喝了杯茶,神色也渐渐凝重:“锐铭是上头打出来的一张牌,这些外资企业,韬光养晦,装出的一副孙子德行,也有段时间了。”
到底是真心想合作,还是狼子野心,和平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而锐铭的声名鹊起,则是逼着他们现原形。
如果他们甘心退后一步,那么锐铭就会变得更强势,挤占掉他们的市场,赚掉他们想赚的钱。
这绝不会是外资企业乐意看到的。
可如果他们反扑,他们面对的,绝对不会是一般的打击。
因为锐铭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的背后是国营。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龚皓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最近我们的冰箱生意在下滑了。”
没办法,锐铭占了上头的销量,其他小厂子想活命,想过个好年,就只能向下兼容。
陆怀安嗯了一声,沉吟着:“慢慢来吧,左右我们近期内也没打算再扩大规模。”
能怎么地呢?
跟人杠上着实是没必要的。
先苟着吧,等他们打出个上下高低,最后总有一个输家的。
到时,他们吐出来的蛋糕,就刚好是他们的机会。
龚皓沉思片刻,认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再有旁人来问的时候,陆怀安都是给一个字。
至于再追问,是要等什么,等到什么时候,他却是不说了。
话说透了,就没意思了。
等到秋天一晃眼就过去了,冬天来了。
陆怀安瞅着他们这阵势,怕是今年都不会有个结果了,索性跑去了北丰。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神仙生活啊。
美中不足的是,北丰太冷了。
这会子就开始下雪,一下雪陆怀安就冻的遭不住,门都不想出。
丁顺利倒是个勤快的,天天往四合院这边跑。
这天又来了,拍着身上的雪花,跺着脚。
“这冷的天你来做什么,有事直接打电话不就成了。”陆怀安给他倒了杯茶,热气腾腾的:“坐。”
丁顺利嘿嘿一笑,盘着腿接过茶,呼呼地吹了两下就先喝了一口。
吹了一路的寒风过来,喝上一口热茶,心里都暖和了。
他睫毛上都沾了些雪花,这会子温度高融了,在他睫毛上一颤颤的,倒给他冷峻的脸添了三分柔和。
跟着陆怀安干了以后,丁顺利日子过得好多了。
脸上身上都长了些肉了,长高了,脸也好看了些。
陆怀安瞅着,都忍不住笑起来:“听说你最近总往芸之跑。”
“咳咳咳。”丁顺利差点没呛死,憨笑起来,又没了方才的清俊模样。
他连连摆着手,红着脸说自己是忙正事。
“哦。”正事就正事呗,陆怀安捧着茶杯地看着他,但笑不语。
“哥,陆哥,我过来找你真有正事的。”
丁顺利放下茶杯,正色道:“有人给我送了个信,说现在北丰收紧了,再要注册高新技术企业,已经不能注册私人的了,必须挂靠国营或者集体。”
这是,直接一刀切了啊。
神色微冷,陆怀安指腹摩挲着杯沿:“那岂不是想自己干的,只能领个体工商户的执照了?”
微微沉思片刻,丁顺利缓缓点头:“如果不肯挂靠,只能领这个了。”
“好的,我知道了。”陆怀安叹了口气,看向窗外:“严冬,就要来了啊。”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因着这个事,陆怀安也没再猫着了。
出去跟人喝了几场酒,吃了几顿饭后,倒让他打听到点消息。
翻过年后,北丰这边可能会解封DC区作为试点。
到时,就可以注册高新产业的私营企业了。
那看来还是留了一线缝隙的,不是那么的严实。
陆怀安松了口气,他就担心一刀切,甚至会倒回去清算不是挂靠的公司。
那他可真是一查一个准了。
不过这消息也不一定就准确,陆怀安索性准备在这边多待些时间。
等得到确切的消息了,再回南坪不迟。
因此,这个年他是在北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