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林园。
小皇帝司马衍正和荀羡在凉亭之中下棋解闷。
虽然已经是农历八月份,但是建康城依旧炎热如火。张桓拿着个蒲扇在他旁边使劲的扇着,石案上摆着窖冰冰镇的绿豆汤,凉亭的前后各立着六名按刀而立的羽林郎。
司马衍最近烦心事多,江北的战事依旧没有结果,粮草依旧在消耗。会稽的饥荒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严重了,但是国库中钱粮却不敢拿出赈灾,毕竟中央军的战事未了,将要消耗多少钱粮也未知,终究是要以战事为重。毕竟这场大战距离建康城虽然隔着大江,却只有两百多里,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对于整个国祚都是一场灾难,司马衍自然不敢大意。
而最令他烦闷的是,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司马珂了,心底总觉得像缺了主心骨一般不安,所以只能拉着荀羡来下棋。
荀羡人小鬼大,棋艺高超,偏偏司马衍心不在焉,被这司马珂的小徒弟杀得节节败退,看看这棋便要输了,小家伙可不管对面的是不是皇帝,要赢棋了脸上便是忍不住的得意,说话都格外的大声和快活起来。
这时,一名谒者急匆匆而来,穿过层层羽林郎的护卫之后,奔到司马衍的棋案前,恭声道:“启禀陛下,纪廷尉求见!”
司马衍望了望棋盘,将一颗棋子捏在手中,又看了看天色,见得已是太阳偏西,问道:“今日已晚,下了此盘棋,荀小郎君也要出宫了,为何廷尉如此之急?”
那谒者道:“说是事关江北战局以及司马中郎将之安危,需要当面禀奏陛下,纪廷尉还道,若是陛下不见,他便不走。”
司马衍一听“司马中郎将”三字,脸色顿时大变,又听得纪友说得这么紧急,更是火急火燎,手中棋子一扔,正要跟荀羡招呼一下,却发现荀羡比他还急。
“陛下快走,去看看我师父如何了!”荀羡一把就把棋盘搅花了。
随后,司马衍在众內侍和羽林郎的护卫之下,急匆匆的便往太极西堂方向而去,小郎君荀羡也紧紧的跟在后面。
太极西堂,纪友一见司马衍,便深深的一拜,满脸激动的说道:“陛下,速救元瑾,否则必然晚矣!”
他这么一说,司马衍比他更急,急声问道:“皇叔随大司马出征,如今如何了?”
纪友老泪纵横,恭恭敬敬的递上了纪敏的密信。
张桓接过那密信,检查了一番,这才递给司马衍。
司马衍将信展开,细细一读之后,脸上顿时露出急切和悲凉的神色,怒声道:“朕让大司马率三万大军出征,为何只有区区五千孤军困守江北?大司马莫非要害死朕的小皇叔?”
司马衍细细的思索了一会,立即变得六神无主起来,虽然他心急如焚,却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王导一向我行我素,还真没怎么看过他的脸色,就算他强行逼王导出征,恐怕王导也会推三阻四,抗旨不遵对于王导根本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
纪友身为廷尉,九卿之一,岂能不知道司马衍此刻的想法和苦衷,当即又是深深一拜,道:“还请陛下下诏让大司马率军渡江,前往救援历阳,若大司马无力抗胡,不若传旨征西将军自武昌郡出兵,必可解历阳之围!”
王导不救,不是还有个手握重兵的庾亮。庾亮丢了江西之地,早就想要夺回来,恐怕做梦都在等着司马衍的诏令,出征历阳,借机夺回江西。
纪友能身为公卿之一,岂是省油的灯。既然你王导不仁,坑我的准女婿和族弟,我又岂能让你隔岸观火。庾亮也好,王导也好,在江东士族眼里都是一丘之貉,谁对自己有利就偏向谁,我自救我家准女婿和族弟,管你庾亮和王导斗个天翻地覆。
司马衍如梦初醒,当即说道:“幸得廷尉提醒,朕即可发敕戒一封,让大司马即刻渡江救援历阳,再下诏让征西将军即刻出兵,与大司马两路夹击胡虏,务必救小皇叔而归!”
纪友一听,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陛下圣明,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一连说了三声,足见其心中之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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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一夜之间,司马珂被困在历阳城的消息不胫而走,然后全城皆知。
曾经以三百骑大破羯胡两千骑的大晋第一美公子、都乡侯、羽林中郎将,率军两千,固守历阳城,被羯胡大军十万团团围困,却依旧死战不退,誓与城池共存亡。
消息四散开来,整个建康城,都为之震惊和惋惜。
茶楼酒肆,大街小巷,无论是士子文人,还是高居庙堂的官员,抑或是贩夫走卒之类,甚至包括深闺之中,无不议论纷纷。
一些士子文人,纷纷传阅着司马珂写的三首壮诗,想象着司马珂在历阳城浴血奋战的情形,感动得痛哭流涕。
乌衣巷谢府,谢安却正在父亲谢裒的书房之中,低着头挨训。
“此消息,我只听闻你笙妹告知于你,为何一夜之间,全城皆知?”谢裒怒声问道。
谢安低着头,嘟哝道:“笙妹告知于孩儿,孩儿与孙兴公、许玄度及支道林饮了点酒,无意之间告知了他等三人,谁知便全城皆知…孩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孩儿只道是羯胡两万围困历阳,谁知传了开来便变成了十万羯胡…”
谢裒气得一拍案几,怒声道:“放屁,你那等心思我岂有不知?宗室的事,又牵扯到丞相,我谢家掺和进去,百无一利!你便不能给我省点心?”
谢安低头不语。
谢裒指着他骂道:“你又不入仕,为何屡屡掺和司马珂之事?他尚非纪家之婿,岂可因此开罪于王丞相?”
无论谢裒如何骂,终究无济于事。
全城皆知丞相王导挂大司马之职,领三万大军出征,只顾守着长江南岸,却派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以微薄的兵力独抗十万羯胡大军,众人纵然不敢明地里议论,背地里也不禁为之齿冷。
一辆马车自乌衣巷驶出,直奔姑孰城而去。通常江南大都乘牛车,一旦乘马车,便是有紧急之事。
马车一路急行,不到半日,便到了五十里地外的姑孰城,径直到了大司马临时行辕。
姑孰城只是一个小邑,方圆不过两里,常驻人口不过万人。
上万大军的大营便驻扎在城外,而王导和王允之则坐镇城内,安排一处较为宽敞的大宅子作为行辕。
晌午时分大司马王导正在卧房内闭目养神,毕竟已经年过花甲,过午时分,不休憩一会,便会感到全身没有精神。
几个婢女在内伺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婢女,正在给王导敲腿。这些婢女虽然算不上绝色,倒也是身段玲珑,明眸皓齿的。
卧房当中,虽然说不上富丽景象,四下里都是香气馥郁,唾筒,茶捂,香炉,一应俱全。
几个全身甲胄的侍卫在外守候着,绝不允许任何人入内打搅大司马的休憩。
门口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只见一道身影,直奔王导所在厢房而来。
“我阿父可在里头?”
来人急声问道,却是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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