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退出太极西堂,司马珂也跟随在众人背后鱼贯而出。
司马珂刚刚走出百余步,便被张桓又叫了回来。
殿内只剩下司马衍、张桓和司马珂三人,司马衍此刻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见到司马珂进来,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汤,这才笑眯眯的问道:“今日之事,皇叔以为如何?”
司马珂原本心中已有疑虑,见司马衍这副模样,知道这小皇帝心思缜密,当下回道:“此事必有蹊跷。”
司马衍眼中露出赞许的笑意,道:“还请皇叔试言之。”
司马珂知道司马衍也有点考校的意味,微微一笑道:“历阳之地,原属江西,此事理应由袁耽上报给庾征西,若庾征西不能决,再上报朝廷,如今袁耽直接上报朝廷,此为蹊跷之一;袁耽上书石赵大军南下,却不报羯兵多少,身为太守之位,岂可如此疏失,此为蹊跷之二;此两处迷惑,臣百思不得其解。”
司马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司徒原本不善征战,亦甚少统兵,如今已过花甲之年,却急匆匆的要挂帅出征,信心满满,此乃蹊跷之三…”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世家豪门,身居高位,终究是为权力和家族想得多些,为朝廷和黎民想得少些,南北世家莫不如此…”
司马珂没有说话,他深切的感觉到了司马衍的无奈。
明知道这是一场骗局,也只能任由被骗…王导主内,庾亮主外,这两人几乎把持了整个朝政,司马衍虽然贵为九五至尊,在这朝堂上说话的分量却很少。王导说有敌军,就是有敌军,没有也是有,此刻的小皇帝还没有力量跟王导掰手腕。
司马衍沉默了一会道:“此次出兵,蹊跷甚多,我遣皇叔出兵,便是为了探个究竟,只是皇叔虽能力搏虎豹,但是群狼乱舞,终须小心谨慎才是。”
司马珂朗声道:“微臣为陛下尽忠,又何惧宵小?”
司马衍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兵者大凶,小心谨慎终究是好的。不过此战理应凶险不大,皇叔神武之姿,若是能借机博取军功,朕亦好借机晋升皇叔…”
司马珂顿时明了,司马衍明知道这是趟浑水,里面门道多的很,于是便想要司马珂借机浑水摸鱼,便好借机给他加官进爵,掌握更大的平台和资源。
想来司马衍也是没有办法,满朝公卿都不可信,就连他自己的亲舅舅都是个篮子,能够信任的只有张桓这样的宦官,还有司马珂这样未及弱冠的同宗少年子弟。
司马珂神色一肃,朗声道:“谢陛下隆恩,微臣必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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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珂府,花厅。
谢安一袭青衫,大袖翩翩,眯着眼,细细的品尝着口中的美酒,直到那蒸馏酒一丝丝的顺着喉咙流入胃中,这才咂了咂嘴,拿起案几上的羽扇,轻轻的摇了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酒。”
司马珂看他这副死德行,不禁一阵无语,这厮好像没喝过酒似的。
“可惜苦无歌姬。”谢安惋惜道。
司马珂:“…”
他府上也不是没有过歌姬,只是刚刚到手还没开封,就被纪笙巧取豪夺过去了。
眼见得谢安连喝了三樽,司马珂这才问道:“贤弟别只管饮酒,此事如何?”
他问的是谢安对这次出征的看法。
谢安哈哈一笑,摇了摇羽扇:“此乃大吉之兆。”
司马珂疑惑的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谢安微微一笑道:“司徒此举,必是为了江西之地。庾征西手握重兵,又都督江西军事,对建康便是个威胁。司徒王公虽掌中央军马,又有郗司空在京口之兵相助,但是依旧不敌庾征西兵力雄厚,若无江西之地作为缓冲,就怕庾征西屯兵江西,一举而下,直捣建康。故江西之地,必是司徒日思夜想之地也。如今司徒王公拜大司马,都督中外军事,挂帅出征,必先经江西之地,如此便顺理成章接管江西,夙愿已偿也,至于历阳郡…”
谢安停了一下,似乎觉得非常有趣,摇着羽扇,笑而不语。
司马珂问道:“历阳郡之事又如何,难道那袁耽竟然胆敢凭空捏造军情不成?”
谢安摇了摇头,笑道:“凭空捏造必然不敢,但是夸大其词是必然的。以愚弟之所料,历阳郡内必是闲散兵卒,非是要来攻城掠地,只是欲劫掠一番罢了。胡人散兵游勇劫掠汉人,历来有之,已为常事。愚弟料那敌骑必不会超出百人,对于贤兄,可谓鲜肉一块,岂能不吃。”
司马珂顿时来了精神,问道:“此话怎讲?”
谢安笑道:“我料大司马必不会派重兵渡江而往,贤兄既为先锋,当轻车简从,急速奔往历阳,以贤兄之神武,率三百羽林精骑伐贼,必然如探囊取物,如此必是大功一件。如今贤兄深得陛下宠信,但苦无功绩,如有此功在手,前途不可限量也。”
司马珂眼中神色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举起酒樽,对谢安笑道:“听贤弟一席话,令愚兄茅塞顿开,且满饮此杯,以谢贤弟。”
谢安哈哈一笑,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大笑道:“苟富贵,勿相忘。”
司马珂笑问道:“贤弟莫非欲入仕?如此我且向陛下举荐,以贤弟之才,可先从著作郎而始。”
谢安急忙摇头道:“非也,非也,但得美酒佳人相伴,胜过万般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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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之日到了。
司马珂早早起来,用了早膳,穿上甲胄,配上秋霜剑,牵上西极马,便出了府门。
门口,却有四五辆牛车在等候多时。
见到司马珂出来,一道倩影从牛车上奔了下来,迅疾的向司马珂跑了过去,正是纪笙。
“元谨兄长。”
一声娇脆的声音,叫得司马珂心中暖暖的。
抬头望去,只见纪笙依旧是女扮男装,但是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模样,眼中露出依依不舍的模样,司马珂心中又是一暖。
只见纪笙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香囊,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递给司马珂道:“听闻贤兄欲随军出征,昨日随家母去了道观,顺便帮兄长求了一道平安符,储在此囊中…贤兄佩挂此符,必然平安无恙,凯旋而归。”
古时民间传说,士兵在战场上佩戴平安符就能刀枪不入,大杀四方,且保证自己安全。
纪笙说完,也不避嫌,自个向前,低下头来,小心的将那香囊,佩挂在司马珂的腰间,系得紧紧的。
一双柔软的小手在司马珂的腰部轻轻的碰触着,司马珂只觉心中什么化了似的,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贤弟一向活泼,今日如何此般严肃,愚兄去去就来,届时再与贤弟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纪笙被他这一番摸头杀,脸色愈发羞红了,嘻嘻一笑道:“好,不醉不归!”
这时,谢安、孙绰和许洵等人,纷纷走上前来,向司马珂道别,并致以祝福平安之语。
司马珂见孙绰和许洵两人,只是一酒之缘,便有这般心意,心中倒也是感动,对这些在他眼里只会嗑药、喝酒、谈玄的名士,心中已另眼相待。
司马珂与众人一一道别之后,翻身上马,打马往东而去。
刚刚走出数十步,见得路边停了一辆牛车,不觉停了一下,打量了一番那辆牛车,没见到有异样,又纵马向前,疾驰而去。
车帘缓缓的掀开,露出一张秀气的脸庞,望着司马珂纵马而去的背影,眼中似乎已经痴了。
“女郎五更便已至此,何不与君侯相见?”边上一个婢女模样的少女低声问道。
晋时婢女称呼自家主人的女儿为女郎,而非小姐。
“相见争如不见,我自看看他就好。”
一声叹息,车帘又慢慢的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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