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家府门前,王悦与司马珂齐齐下了牛车,王家的大门和仪门也顿时齐齐大开,两人并肩而入。
到了前厅,王悦请司马珂落座之后,让下人奉上茶汤,对司马珂道:“还请明公稍坐,我去请家君。”
司马珂笑道:“长豫兄自去就是。”
刚刚饮了几口温茶,王悦又满脸歉意的走了过来,低声道:“家君病重,实在起不了身,能否请明公移步后房,家君有话要与明公面谈。”
司马珂当即站起身来,笑道:“无妨,我随贤兄去就是。”
刚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中药味,随即传来王导沙哑的声音:“是元瑾来了吗?”
司马珂一听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便知王导病重是真不假,想来他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那晚急怒攻心,又衣着单薄,霜寒露重,在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许久,是真的一病不起了。
听到王导的声音,司马珂连忙走了进去,朗声道:“司马珂参见丞相。”
屋里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虽然点了檀香,依旧难以去除屋子里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王导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好几床丝被,脸色苍白,王曦跪坐在一旁,正在给他喂汤药,见到司马珂进来施礼,便要起身,司马珂急忙走近他床前,低声道:“丞相感染风寒,多多休憩,莫要乱动。”
一旁的王曦,见到司马珂立在他身旁,两人距离不过半尺,悄悄的望了司马珂一眼,不禁脸色一红,低下了头,悄悄的端着药盏,退了出去。
王导紧紧的望着司马珂的双眼,叹了一口气道:“元瑾能来看我,我心甚慰,那赵叛乱,实非我意…”
话没说完,又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司马珂急忙向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边上的婢女急忙靠近,将一块叠了几层的丝绢,递到他嘴边,接了一口浓痰。
司马珂见他的咳喘逐渐平静下来,这才宽慰道:“丞相勿忧,陛下亦知那赵乃擅自叛乱,丞相实不知情,此事与丞相无干,还请丞相宽心才是,莫要为此忧虑,急坏了身子。”
王导又轻轻的咳嗽了几声,随后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微微叹道:“那赵也罢了,路永、贾宁及匡术等人,皆是我一手提拔而起,我岂能完脱了干系,就算陛下不降罪,我亦心中难安呐。”
司马珂微微笑道:“丞相乃三朝元老,又是我朝南渡立国之第一功臣,些许小事,瑕不掩瑜,莫要耿耿入怀,养病为重。”
王导听到司马珂这般说,没有在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似乎在追忆着什么,过了许久才说道:“想当年,我随元帝陛下渡江而来,立国江南,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终究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大限将至矣。”
司马珂忙道:“丞相春秋鼎盛,莫要说此丧气之话,只需静养一段时日,待得明年春暖花开之日,便又是生龙活虎,神采奕奕。”
王导苦笑了一声,没有再纠结自己的病体,转移了话题道:“朝中之事,还须仰仗元瑾与次道(何充)多多担当,为陛下排忧解难。”
司马珂笑道:“丞相纵然不说,又岂敢不竭心尽力,还请丞相宽心。”
王导又咳嗽了几声,这才继续说道:“以后朝廷中枢,便是元瑾与次道做主,我王家素与元瑾无隙,还望元瑾多多关照。”
司马珂心中一动,知道这才是王导要说的正题了。
司马珂当即神色变得肃然起来,语气坚定的说道:“还请丞相放心,丞相匡扶社稷之第一功臣,陛下岂有不念旧?在下亦一向视丞相为忠厚长辈,岂敢不尽心尽力?”
听得司马珂这般神情,王导顿时精神似乎好了许多,眼中露出一些亮光出来,望着司马珂点了点头,叹道:“元瑾非但姿容俊美,勇冠三军,且胸怀大义,实乃我朝之幸,千万黎庶之幸也!”
司马珂忙道:“丞相谬赞了。”
王导望了望侍立在门口的王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王悦吩咐道:“难得元瑾前来看望为父,我病重难起,你替我好生招待元瑾。”
王悦急忙连声应诺。
司马珂知道他想要说的事情已说完,也不再停留,当即告退。
司马珂离开之后,王导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他缓缓的坐了起来,望了望王曦,苍白的脸色难得的露出一丝血色,笑道:“阿父饿了,慧君给阿父让后厨煮点肉粥来罢。”
王曦一听王导不但要喝粥,居然还要和肉粥,这可是近半月来难得一见的事情,不禁大喜,立即急匆匆的奔往了后厨。
王悦望了望父亲的脸色,略带担忧的问道:“司马珂的话,可信否?”
王导淡淡的说道:“慧君说得没错,你等始终不是司马珂的对手。我琅琊王氏始终并未真正与其作对,司马珂若言而无信,岂能在半年之间,崛起到今日之境地。如今京口有郗太尉,其余藩镇有其死仇庾亮,皆手握重兵,而我等王家已对其并无威胁,他岂会对我王家再落井下石?”
王悦急忙低下头:“父亲教训得是。”
王导把话说完,似乎又舒心了不少。司马珂的态度,的确令他心安,这是一种来自心底的感觉。
王导轻轻的叹了口气,微微笑道:“慧君说得对,阿父丢了中央兵权,或许未尝不是好事。日后,庾亮若再要作乱,矛头便不会再指向我琅琊王氏,而是直指司马珂。阿父倒是无兵一身轻了。”
正说话间,门外,王恬轻轻的走了进来,低声道:“启禀阿父,周越骑前来拜访。”
王导神色一愣,随即轻轻的笑道:“让他进来罢,近来倒是为难周道和了。”
王导这样的人精,自然知道周抚的难处。一边是老上司和恩相,一边是新上司,又跟自己的妻子家族交好,周抚当然是两边为难。若是投靠司马珂,会被人说忘恩负义,若是不投靠吧,不但职位可能不保,还要被老婆责骂。毕竟,周抚惧内是出了名的,谁叫他娶的是大晋唯一称得上女英雄的荀灌。
不一会,周抚满脸恭谨之色,轻轻的走了进来,弯腰向前一拜:“周抚拜见恩相!”
王导哈哈一笑道:“道和免礼。”
周抚起身,见王导气色已经好多了,满脸关切的说道:“恩相今日看起来,气色前几日好多了。”
他近日隔三差五的便要来拜访和看望王导一次,前几次都看到王导病恹恹的,所以今天见到王导,便感觉明显比前些天不同。
王导笑道:“难得道和一片诚心,老夫的病好多了。”
周抚脸上露出喜色,笑道:“如此,恩相便可早日康复,朝中没有恩相,便是失去了主心骨。”
王导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老夫已老了,此番身子骨好了,便要向陛下乞骸骨。以后朝中之事,便尽交给司空何次道及左将军司马元瑾。司马元瑾乃道和之上官,应多多拜访,与其交好才是。”
周抚一听,以为王导在试探他,不禁大急:“末将两次被贬,恩相两次提携,恩同再造,末将只认恩相一人耳。”
王导的脸色变得极其严肃起来,沉声道:“左将军司马元瑾,乃你上官,为人臣者,尊敬上官便是规矩。况且司马元瑾少年有为,战功赫赫,品德和才能俱佳,又是宗室子弟,你岂可不尊之敬之?”
周抚见他神色这般严肃,不禁一愣:“末将…”
王导继续说道:“赵误我,擅自叛乱,元瑾灭之,也保了老夫的晚节,司马元瑾与我琅琊王氏亦是友非敌,你不必多疑!”
这下,周抚总算是听明白了,当即恭声道:“末将谨遵恩相之令!”
这时,王曦用托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来,王导对周抚摆了摆手,道:“老夫饿了,要用膳食,你若无事,便先回府上去罢。”
周抚还想说什么,却见王导已经在张嘴接过王曦用勺子递过来的肉粥,只得施礼告退。
出了府门,周抚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登上牛车,回府而去。
回到府内,周抚便急匆匆的回到房内,换上便服,然后径直往后院而去,刚刚进了后院,便开始高声喊道“灌娘,灌娘…”,一边喊着,一边走向妻子荀灌的房间。
刚刚走到门口,只听门前传来一阵金铁交鸣之色,几个身劲装、英姿飒爽的婢女,手执着明晃晃的长剑,将他挡在门外:“启禀郎主,未有夫人命令,不得入内!”
周抚尴尬的一笑,对房内喊道:“灌娘,我已跟丞相相商,明日便同令远(荀蕤)同去拜访左将军,此后必唯左将军马首是瞻,不敢有二心!”
话音未落,屋内便传来一声柔柔的女声:“夫君辛苦了,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