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驽马栈豆
男人,大肚子,妊娠纹,骨瘦如柴。这四个词任意一个都不足为奇,但组合到一起却足以令人汗毛耸立。这是雍城使船大户柯家惊慌至极,乃至聘请道人开坛做法驱邪的根本原因!这是一种怪病,在东玉河两岸,这种怪病还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蛊病!没人知道,这种病是怎么来的,只知道一旦得了此病,腹胀如球,疼痛难忍,气血结聚,不能释放,身子却日渐消瘦,最终暴毙而亡。若剖其腹部,还能看到令人作呕的虫豸。这是蛊病名字的由来。最初有人认为是万里荆荒那边的苗人下蛊,因此极为排斥苗人;渐渐两岸再无苗人活动之后,蛊病依旧此起彼伏。自此以后,各种传说孕育而出。其中最得人心的说法是,这是河中冤魂作祟,此乃尸虫!老话说的好,炭狗子埋了才死,桡胡子死了没埋。何为炭狗子?正是挖矿人。何为桡胡子?正是跑船人。作为跑船人,不仅要有身死江河的准备,更要有尸身都无法寻回的觉悟。瞧瞧蛊病之人,肚胀如巨人观,满腹虫豸,与那涨尸有何区别?所以每次发现蛊病死者,没钱的避而远之,有钱的请人做法,超度怨魂,只怕怨魂再度寻找下一个受害者。然而莫川一眼瞧去,眉头一挑。这是…吸血虫?可不是,无需动用太虚视野,莫川便在那尸体肚中,发现一条条吸血虫豸。随手使了蜚眸避疫神通,那腹中吸血虫顿时全部暴毙。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据说,吸血虫寄生在螺蛳中,江河两岸为高发地带,估计是误食未熟螺蛳所致。”莫川瞬间想通前因后果。他瞧了一眼院子角落一名虔诚上香的老者,略一聆听他的呢喃之言,随即摇头放弃。老人执念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那就是求神保佑,莫被蛊病缠身!你让莫川治病,不难;但保你永不生病,啧啧,还真有点强人所难。毕竟莫川也不能时时盯着上供者!“算了!”莫川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取出无主道人撰写的《内景六神讲义》,准备细细参阅。不想,目光落上讲义之后,却怎么也看不下去。脑海中,始终萦绕着那大肚尸体模样。说起来,这段时间,他常行于承邺河两岸,不曾见到大肚之人,如今想来,不是他见不到,而是大肚之人,已然呆在家中等死。“算了,举手之劳,权当积阴德好了。”莫川略一沉吟,随即出言召唤扶鸾老道,也就是常清道人。此时,常清道人正在一座小楼中潜修黄箓大斋,耳旁忽然传来祖师爷声音,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而来。“弟子常清,见过祖师爷!”推开大殿,常清毕恭毕敬三叩三拜,待抬首,瞧向莫川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复杂。“贫道最近行走江湖,发现江河之畔,多发蛊病,民众畏之甚恐,实则不过是虫豸之疾罢了!你且去走一遭,寻几户受害者,宣扬寿山山神,可医蛊病,无需进庙参拜,心诚焚香即可,莫要耽误。”莫川叮嘱道。其实以他寿山山神庙的灵验程度,山神可医蛊病之能,早晚会传开,无需多此一举。但这个过程,至少需要数年时间。运气不好,十几年都有可能。因为想要引来莫川关注,最起码得是执念香火。在寿山神庙中,标准放低一些,但也得是个虔诚者。这种人本就少见。再加上蛊病发作之人,气力不济,多半一贫如洗,让这种人进庙求医,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即便治好,再传播开来,也得需要时间。这段时间,不知又得死多少人。莫川索性差人推波助澜一下,他收香火,病人活命,两全其美。“弟子谨遵法旨!”常清想也不想,连忙躬身应下。莫川见状,一抬手,一张画皮,飘了过去。——这张画皮,正是莫川初入香火世界时,甲子大妖黄不语所赠。如今早就用不到,正好赠给扶鸾老道,假于人形。“你乃鬼仙之体,寻常人难以瞧见,这张画皮便赐予你,方便行事。”莫川解释之言,令常清心中一暖,连忙伸手接下,躬身谢恩:“弟子常清,谢祖师爷赐宝!”“画皮脆弱,宜清晨黄昏出没!每遇患者,宣扬之余,且随之吟诵贫道名号,寻常百姓,骤见野道士,难免心生疑虑,心之不诚,贫道可听不见。”莫川又叮嘱道。“弟子明白。”“嗯,去吧,若遇危险,诵吾名号,莫要强撑。”莫川说着,就要一挥手将扶鸾老道送出飨祭道炉。“祖师爷——”扶鸾老道倏然开口,令莫川停下动作。“何事?”扶鸾老道躬身,积郁数十日之疑惑,涌上心头。他尤记得在马头溪乡绅偏屋中,祖师爷曾自称明辰道士,这个细节令他心生不安。事后回想,祖师爷从来未自称过祖师爷,反而以“贫道”自称。所谓的祖师爷,乃是最初玄云意外得见之后的一口咬定。他扶鸾一脉没落已久,久不见祖师爷降仙,心中激动之下,也未曾多想。最重要的是,莫川确实是他弟子玄云以鬼仙降乩之术,请仙而来。而且次数还不少。如此哪里还会怀疑?然而半岭山主神爷香火,以及明辰道号自称,令他恍忽间意识到一个残忍真相。“弟子行于荒野,难免遇见孤魂野鬼,还请祖师爷赐几张慑鬼箓防身。”纷杂念头涌到常清唇边,却成了讨符之言。“唔,倒是贫道欠考虑了。”莫川摇了摇头,一挥手,一沓东西落了过去。仔细一看,符箓、法剑、三清铃、蓑衣…一应俱全。最难得可贵的是,其中蓑衣都是灵草编织而成,即便是鬼体也能轻易纳入身体携带。“呀…太多了!”扶鸾老道见状,心中一跳,一脸诚惶诚恐。“些许随身财物,无须忐忑,你看看可还需要什么?”“够了够了,再多,弟子鬼仙之体,可就带不了了。”“那便好,快去快回。”莫川颔首,心随意动间,将扶鸾老道送出飨祭道炉。待其离去,大殿随即陷入幽静。莫川瞧着空旷大殿,轻轻摇了摇头:“驽马恋栈豆,岂能辞絷缧?”“不,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本就是‘常与善人’之举,倒也无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