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旅店老板在黄昏时分将男孩清洗干净,并带着他上楼进房。
威廉几乎认不出他的外甥,现在他已经从几层泥土中解放出来,看起来比以前更瘦了。就连他嘴里嚼着的半只翅膀小腿,看起来都感觉像是一个鸡大腿。
“谢谢你。”威廉将两枚银币递给女人,她的眼睛在看到这笔慷慨的酬劳后直接亮了起来。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脏的孩子了,好大人。”她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他的母亲在那里?”
”在上帝那里。”威廉不得不鼓起身上所有的勇气才保持自己的声音没有破裂或是结巴。“这个孩子是最后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他叫什么名字?”女人继续问道,“我在给他洗澡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的笑容非常迷人。”
威廉轻轻地将手伸到男孩的下巴下面,打量着他的脸,他这才发现,孩子沾满油渍的嘴角上挂着一抹甜美的微笑。笑容很自然地贴在他的脸上,就像是天生的一般。
“他的名字?”威廉低声说,“我还不知道。”
女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威廉和沉默的男孩,丝毫没有打算离开房间的意思。
“拜托,”威廉对他点了点头,“让我休息一下,我已经走了很长的路,现在很累,你现在可以把这孩子交给我了。”
“当然,大人。”女人退到走廊里,“打扰了。”
当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后,一种奇怪的沉默便笼罩在他们之间。
威廉抱起男孩,把他放在床上,而他自己则拿了一把椅子坐下。
有一阵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個正在啃着鸡腿的男孩,并饶有兴味地研究着那个一直微笑着的脸。
“你是我最后在世的亲人,”威廉低声说道,“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安塔尔。”小男孩非常轻柔地说道,骑士被这细弱的声音吓得瑟缩了一下,就好像自己被人吼了一样。他以为这孩子还没有学会说话,还怀疑过他可能是个哑巴。
他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摆出了笑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开心地搂住了外甥瘦削的小肩膀。
“安塔尔!”他附和道,“一个奇怪小男孩的奇怪名字,我打赌这肯定是你母亲给你取的…”
“伱认识我妈妈吗?”孩子好奇地问道。
“我是他的哥哥,”威廉回答道,他的声音又变得阴沉起来,“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孩子…”
“为什么?”安塔尔皱起眉头。
“我走得很远,一路走到了世界的另一边。”
“为什么?”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我想和你谈谈别的事情,孩子。”
“什么事情?”
威廉犹豫了片刻,他不知道如何在不伤害男孩的情况下问这个问题。他不想让安塔尔的脸上失去刚刚绽放的那种纯真、真诚的稚气笑容。
“你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你母亲的消息了,”他很小心很小心地开口道,“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我离这里太远了,不知道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安塔尔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他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舅舅的话上。
“你能告诉我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威廉犹豫了一下,他想找一个合适的词,“她是什么时候去的天堂?”
小男孩抿了抿他的嘴唇,脸上的纯洁光芒也瞬间消失。威廉担心他会开始抽泣,而安塔尔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说话。
“那是冬天,”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最近的一个冬天,我们正在雪地里玩耍,爸爸回家后大喊大叫,因为我们没有东西吃。”
威廉的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地咬住牙齿,他知道这种故事是什么样的结局,但还是想听个究竟。
在他的灵魂深处,他或许希望醉酒的维达没有杀死自己的妹妹。
“他打了妈妈,”安塔尔的眼里闪着泪光,“一次又一次,他没有停下来。妈妈摔倒了,哭了,流血了,我没法保护她。然后她就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威廉转过身子,抓起他的椅子,无助又愤怒地把它扔到墙上,然后又连忙转身面对哭泣着的小男孩,抚摸着他的头发,试图让他平静下来,而他自己却也在无声地抽泣。
“我要离开这里,”威廉终于决定自己要做什么,“在日出之前,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安塔尔?”
男孩用力地点点头。
“如果你跟我走,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父亲了,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安塔尔又点了点头,他的眼中充满了火焰,这让威廉感到惊讶。火光只存留了片刻,但在那短暂的时刻,他看起来像个成熟老练的男人。
“我恨他。”男孩低声说,威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没有一个小男孩会说这些可怕的字眼。在这一刻,仿佛是一个久经沙场的灵魂坐在他的面前。“我讨厌他,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维达仍然在威廉几个小时前离开的地方打鼾,威廉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醉鬼连身体姿势都没有动过。
圣殿骑士将随身携带的火把放在了一旁,然后身后去拿门口的水桶,里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他把桶子转过来,挥舞着它,把漂浮在里面的所有粪便连同泔水一起倒在了维达的脸上。
“该死的!”男人尖叫地跳了起来。“他妈的小杂种!”
“站起来,臭虫!”威廉抓住他的衣服,用力一脚把他踢出门外。“先把你那脸洗干净再和我说话!”
维达擦了擦眼睛上的泥土,他认出了骑士的斗篷。
“我会还钱的!”他给吓坏了,“很快,很快,但不是现在!”
“我不是来收债的!”威廉咆哮道。
“那你想要干什么?”维达防御性地将双手举到身前。
“我是来惩罚你的,”威廉的声音毫不留情,“我知道你对你妻子做了什么。”
“但你是谁?”
威廉跳到他面前,抓住颤抖的男人的破烂衬衫,把他拉近。“连自己的大舅子都不认识了,你这个该死的狗娘养的?”
维达睁大了眼睛,瞳孔变大。
“威廉?”他不敢置信地低声说道,仿佛看到了一个鬼魂。“这不可能…”
作为回应,威廉一把把他推开,然后抬起右腿朝他的肚子上踢了一脚。维达直接被踢飞了,并随着一声痛苦的吟叫着地。他蜷缩起来,试图用两只手掌遮住脸,颤抖地呜咽着。
“起来,你这个恶心的老鼠!”威廉喊道。
“不要伤害我!”
威廉抓住他的头发。“起来,我叫你起来!”
维达痛苦地尖叫着,但恐惧让他僵硬地锁在原地不肯起身。威廉放开了他的头发,他往屋子走,并拿起燃烧的火把回到维达身边。
“起来!”威廉再次命令他,但维达仍然不服从。他将火把直接按在维达的脸上,后者向后滚去,痛苦地尖叫着。
“如果你再不站起来,我就把你活活烧死!”
“好吧,好吧!”男人绝望地喊道,“我这就起来!”
威廉耐心地等到他的妹夫站起来,然后他从腰带右侧的刀鞘中拔出匕首,将他扔到维达的脚下。
“拿起匕首,”威廉说,“把手放在柄上,向我进攻!”
“不要!”
“像个男人一样战斗!”威廉骂道,“这辈子至少给我像个男人一样战斗一次!”
作为一名十字军战士,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不能攻击另一个基督徒,所以他决定让维达攻击他,这样他便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辩护。
“我不会和你打的,威廉!”
“所以你只会伤害女人?”威廉嘶吼道,“看来我想的没错,你这个懦夫…”
他走到马边,从他的一个马鞍袋里拿出了一把连枷。
“那我就把你的脑袋砸成肉泥。”
当他开始走向维达时,后者才惊恐地从地上捡起那把小匕首,他能看到那拿着匕首的手正在颤抖。威廉没有停下来,他加快了脚步,用一个灵巧的动作躲开了对手的刺击,然后用连枷朝维达的腹部砸去。
在同时,他伸出手,用戴着铁链手套的手朝维达拍了过去,男人的下巴发出一声巨响,里面的空气全部都被打了出来,直接倒在了地上。
“起来!”威廉的声音在夜里回荡,他现在左手拿着连枷,右手抽出长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维达仿佛觉醒了自己的斗志,他伸出手中的匕首向威廉冲来,威廉等到了最后一刻,以优雅的动作向右跨出一步,以其为中心旋转,将剑尖在维达的后背了划了一道长长的浅口子,渗出的血在月光下显得很黑。
威廉在戏耍维达,他不想让这个杀害他妹妹的人死得痛快。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一击杀死这个可怜虫,但他要羞辱他,让他在死前受苦,让他忍受着遍体鳞伤的痛苦,知道自己虽然有武器在手,却依然无力自卫。
这不该是一个圣殿骑士该有的想法,但威廉的大脑已经被浓厚的黑暗怒火占据,有那么一刻,他想和恶魔做交易,让他们永远在地狱里折磨着他的妹夫。
“来吧!”威廉朝维达吼道,“你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在东边,女人们会向你吐口水,因为你一文不值!拿着!”他把连枷扔给维达,“想象一下,把我也当成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维达捡起武器,在空中挥舞了两三下,然后大喊一声,朝威廉冲了上去。威廉这次没有去躲开,而是用快速的斩击将这门外汉的进攻格挡,当连枷的铁链缠扰在剑刃上时,他又一脚将男人踢了回去,让他失去了武器。
这次维达没有被踢倒在地,他不知怎么的保持了平衡,也许醉汉擅长这个。在站稳后,他又用匕首发起了另一次进攻。
威廉弯着膝盖,把剑举过头顶等着他。维达一靠近,他便毫不留情地出手了:他先是打掉了维达手中的匕首,把他的胸口切开,然后以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快如闪电般的动作转身,并用强力一击切断了男人的右手腕。
这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发生,维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跪在地上,胸口裂开,鲜血有节奏地从右臂上喷涌而出。
威廉放下武器,走到维达面前,维达正在喘着粗气,痛苦地惨叫着。
“求你了!”他喊道,“发发慈悲吧!”
“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小丑,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怜悯你。”
“看在我孩子的份上,求求你了!”维达继续恳求道,“他才五岁,他不能没有父亲!”
“他不再是你的儿子了。”
“好吧!”他猛烈地摇头,“带走他吧,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吧,我同意!但请你让我活下去吧!”
“你让我感到恶心,”威廉叹了口气,“我是怎么能把我妹妹留给你的呢?我当时真是又瞎又傻…”
“想想看,威廉!”维达用垂死的声音哀求着。“你是一个圣殿骑士,是上帝的仆人,你不能杀死一个信徒!”
“你以为这些年来我在圣地都在做什么?”
威廉双手握住他的剑,举起它,把每一磅的力量都强加在手上,大吼一声朝维达的脑袋砍去。
他已经受够了为上帝服务。
高处星光依旧闪烁,当威廉小心地将安塔尔放在他面前的马鞍上时,天空已经呈现出一片浅蓝色。
“我知道这样坐着不是很舒服,”威廉说,“但你只需要坚持几天。”
“我可以坚持得更久。”男孩坚定地回答。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威廉揉了揉他的头发,上马离开塞尔达赫利,他想尽快离开这个村庄,这个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充满了痛苦与哀伤的伤心之地,他想让这里尽快成为过去。
“我们要去哪里?”
“弗兰纳。”威廉回答道,“那是我的教团在匈牙利的总部,我是一名圣殿骑士。”
“圣殿骑士?”安塔尔从未听说过这个词,但它似乎有着与众不同的重量和意义。
“我们扶持了国王,也废黜了国王。”威廉说,“我们为基督世界战斗并取得了胜利,我们保护前往圣地的朝圣者,我们培养了比任何人都更熟练剑术的可怕战士…”
安塔尔如梦似幻般地听着威廉的话。
“你认为我有可能成为一个高大强壮的战士吗?”过了一会,他用梦幻般的声音问道,“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你一样,有衣有马有兵器吗?”
威廉笑了笑,“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而且用不了多久。”
“用不了多久…”安塔尔渴望地低声说。
马儿带着两人远离塞尔达赫利,在荒凉的路上缓慢又孤独地小跑着,他们的身后是村庄的外围,火焰高高地升起,一间小茅屋在黎明时分像火葬柴堆一样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