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烂甜瓜,章建设却不满,唠叨说,你们真是没用。又发怒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糖尿病,还买水果,这是让我服糖自尽?
老章一时说服肉自尽,一时又责怪家人让他服糖自尽,反正全天下所有东西都有毒。
杨小红忍无可忍:“你不吃就不兴我和喜悦吃,我们不是人?”
吃过晚饭,章建设又打扮得风流潇洒要去砂一盘贴面舞,杨小红忽然道:“我找到工作了,在喜悦他们公司做保洁,正好就近照顾幺女。你不是担心卢波过来缠吗,现在好了,我二十四小时和她在一起。”
章建设的心早漂到舞场的轻舞飞扬红男绿女上,对这事完全没兴趣,只说:“找个工作混混也好,反正你在家也没什么事,正好多一分收入,走了,我去散步,最近不怎么运动,身子骨好象生绣似的不得劲。”
杨小红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对了,我今天入职,公司提前预支了两千块工资,我已经转给喜悦二叔看病。”
章建设脸色大变:“老二说什么了?”
杨小红:“没什么,她二叔正在打牌,应一声就挂了。”
章建设还是不塌实,也不出门,直接溜进卫生间。杨小红蹑手蹑脚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隐约传来丈夫说话的声音。
显然,老章正在和二弟对口供。
好半天,他才从卫生间走出来,伸了个懒腰:“我身上没气力,就不出门了。”便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偷看妻子,显得很心虚。
而杨小红则坐他身边玩手机,直到晚上十一点才上床睡觉。
夜已经很深了,肖听芷约会归来,手里提着一个香奶奶的口袋。那男的还是缠着不放,死活要送给她。
肖听芷没有办法,只得半推半就地收了。
包治百病。
肖听芷喜欢包,喜欢首饰,喜欢名牌衣服,喜欢手表,凡是奢侈品她都喜欢。这是一個女人,尤其是容貌八十分以上女人的天性。她喜欢这些金光闪闪的事物,和闪光后面蕴涵东西。肖姐属龙,西方奇幻故事里的巨龙史矛革。
但她实在对相亲对象喜欢不起来,那人太黏糊太没有气质,实在没有心跳的感觉。她从高中起就遇到过无数诸如此类的表白,早就免疫了。
相亲是什么,相亲就是世界上感情经历最丰富的女人和经历最空白的男人强行捏合在一起,能有共同语言能相处融洽才怪。
此番这个对象,她想了想,觉得不合适,打算找个恰当的时机回绝了吧。
分手还是朋友,彼此留一个好印象就是。
正想着,出租车停下,到家了。
肖姐人长得美,爱打扮,气质幽雅,举止得体,和她相处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特别是最近升职后,她更是给人以事业成功人士,迈步进入中产的感觉。
其实她的情况不是太好。
肖听芷租住在永丰,这里以前是老城区,本还繁华。但几十年下来,房屋都显得破烂,现在更是进城务工人员的聚集地,三教九流都有,环境那是相当差的。
肖姐每次出门,都会被一群闲杂人等用眼睛直勾勾地看得心里发毛,特别是在电梯这种封闭空间中,和不三不四的男人紧挨在一起,那种感觉分外强烈。
今天回来得晚了,周围的灯光也暗,她有点害怕,抱着包,快跑,一口气跑进电梯,还好里面没人。到了七楼,喘着粗气摸索出钥匙,打开房门。
里面的灯亮着,显得窄弊凌乱。两室一厅,五十平米。饭厅兼做客厅,卫生间小得仅容她腾挪转圜,稍微胖些就会憋屈憋闷。
住在这里,那才是真正的蜗牛,而这套房就是背上沉重的壳。
现在是夏天,屋里闷得像烤箱,但墙壁上却有水迹渗出来,让家中始终弥漫着霉味。
肖听芷看到家里亮着,摇摇头,暗想:又忘记关灯了,好热…不对…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是的,不对劲。空气中除了霉味还有劣质白酒和烟草的味道,茶几上还搁着花生米、吃剩的泡椒凤爪,半瓶泸州二曲,半包紫云。
正在这个时候,从卫生间里走出一个膘肥肉满护心毛的叼着烟卷的花裤衩男人,他一边走一边摸着大大肚腩,响亮地打了个饱嗝。
肖听芷发出歇斯底里尖叫:“啊!”
男人被她的尖叫吓得烟卷都落地上:“吼什么,我要吃人吗?叫爸爸!”
肖听芷沉着脸,拉开家中的箱箱柜柜,甚至连冰箱也不放过,一时间,家中全是乒乒乓乓声音。
男人:“别翻了,你这家里除了衣服就是抹脸上的瓶瓶罐罐,都没值钱的东西,送我都不要。”
“值钱的东西?”男人说到这里,肖姐抽了口冷气,回头朝入户橱柜看去,放那里的五个包不见了。
肖姐怒问:“我包呢?”
男人:“哦,伱说放那里的几个包啊,又土又老气,我这次来得急没带钱,就送去典当行卖了,死当。还真没想到这种破烂玩意儿还有点贵,一千一个。”
“什么,一千一个,你…你就卖了。”肖姐顿觉天旋地转。
五个包都是国际大品牌,有古奇,有驴牌,有普拉达。有桶包,有手枪包,有背包,最便宜的那个也是蔻驰,都是追求者送她的,现在都以一千块的价格卖掉?
看肖姐面容惨白,男人不块:“怎么了,卖你几个包又怎么了。老子抽烟喝酒吃饭不要钱啊?怎么了,我…是不是卖便宜了?”
肖姐:“最便宜的那个也值八千,最贵的那个四万八。”
“啊,妈的,被骗了?老子抽死他们!”男人气急败坏,又硬嘴:“这次是给你这个不孝子一个教训,深刻吗?拿来吧!”
话音刚落,他就抢过肖听芷手中的包,一翻,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了一地,嚷嚷:“这个值多少钱?”
肖听芷气得一身都在颤抖:“你这是干什么呀?”
“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男人骂道:“我谢桂堂五十有四,没饭吃了,找你养老天经地义,这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忤逆的不孝子,这次看你怎么躲?”
肖姐:“谢桂堂,你姓谢,我姓肖,我凭什么养你老?当年你抛弃我妈和我的时候想到过有今天吗,你哪里还有脸来寻亲?”
谢桂堂不屑:“我管你姓硝还是姓碱,谢素蓉,只要你血管里流着老子的血,就得养我,你这些屁话跟法官扯去。我听亲戚说你肖听芷现在升官了,是什么大主任大部长了,发达了,怎么还住这种烂房子?不对啊!”
“我住什么样的房子你管不着,这里不欢迎你,现在请你离开。”
“哟喝,你还赶我了,我今天就不走了怎么着,报警吧!看等下公安来,是谴责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是谴责我。撵我,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皮痒痒了!”谢桂堂挥起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抽下子。
肖姐把脸一扬,咬牙切齿:“你打,你打呀,小时候你打我还少吗,我都记着呢,永远也忘不了。”
看到女儿眼睛里的桀骜和坚强,谢桂堂哼了一声:“都是大人了,我打你做什么?今天是咱们父女团圆的好日子,不跟你扯有的没的,喝酒不,陪我整两杯。”
肖姐沉着脸进卧室,把门一摔,趴在床上就无声地流起泪来。那天她从商场出来接到带着乡音电话就感觉不对,这几日都处于不安之中。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是的,谢桂堂这个老渣男就是她的父亲。
自肖听芷有记忆起,谢桂堂就和她妈妈成天吵嘴打架,最后更是抛妻弃子,满世界浪荡。听人说,他一会儿在外省某地挖煤,一会儿在沿海服装厂踩缝纫机,一会儿又和某人同居了,一会儿又不想奋斗当了那个富婆的上门女婿…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肖姐妈妈拉扯着女儿实在活不下去,只能带着她回到娘家,辛辛苦把孩子养大,送入大学,后来因为操劳患病去世。
肖听芷永远记得父亲当年的决绝和狠心,永远记得自己小时候因为成长在物质匮乏的单亲家庭所受到的世人的白眼和排斥。
她恨,她永远不能原谅。
如今谢桂堂老了,没有劳动力了,却要来让自己养他的老,哪来的脸?
外面,老渣男在喝酒,发出惬意的抽气声;又把花生米咬得噶崩响动,接着是一声喊:“你怎么没买电视,没电视我看什么呀?破地方,还主任呢,混得狗都不如。”
肖姐哭了不知道多久,这才昏昏沉沉睡着。
半夜里她去了一趟卫生间,看到谢桂堂还在喝酒,满地都是烟头,烟雾滚滚,客厅里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层次丰富。他浑身大汗,脖子上挂着湿毛巾:“好酒,喝了咱的酒啊,上下通气嘴不臭。”
第二天早上,肖姐化了半天妆才勉强掩盖住脸上的疲倦和伤感。想起被父亲抢去的包,她怄气,早饭没吃就出门上班。
谢桂堂在小区外面的一家汤锅店吃饭,又喝起了酒,远远看到她,就喊:“谢素蓉,过来把钱付一下。”
肖听芷不理。
没吃早饭,饿得受不了,到办公室后,肖姐冲了一杯糖开水,正喝着,小汤挨过来:“肖姐,有一件事想问问您。”
肖姐:“什么事?”
小汤:“姐你的爸爸是不是师大退休教授,年轻的时候还在斯坦福留过学,教英语的?”
肖姐:“是啊,怎么了?”
小汤:“姐,咱爸有没有兴趣办个班教小孩子外语?”
小汤解释说,事情是这样,她有个亲戚创业搞了个培训班,专门为出国人员短期突击口语服务。现在好的老师稀缺,就想起肖听芷说过她父亲的情况,想聘请老人家去公司上课。毕竟是老牌公派留学生,重点大学教授,著作等身,德高望重。又有海外学习和生活经历,口语自然差不了。老头只要肯去,那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待遇绝对优厚。
她这一说,办公室其他几个女孩子都凑过来,道,好呀好呀,最近出国务工人员很多,我家亲戚就有不少去非洲的,什么埃塞呀坦桑啊刚果啊,还有西非的。对了,西非好象是说法语的,肖姐,咱爸的法语怎么样?
肖听芷细声细气:“我爸法语也很好的呀,他大学时就读原版巴尔扎克和雨果。”
众人都是一通赞叹,说,不愧书香门第,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培养得出肖姐这样优秀的人。
肖听芷得意:“小汤,我爸每天看书游泳旅游还要参加国内各种学术会议,怕没有时间。再说了,老人辛苦了一辈子,正是享福的时候,我们做子女的怎么忍心看他操劳。不像有的人,一把年纪了还让父母出来打工帮着还按揭。”
说着就看了一眼拿着抹布进来搞卫生的保洁阿姨杨小红。
正在这个时候,肖听芷电话响了,竟是父亲谢桂堂的。
她忽然心虚,忙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