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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叶笼烟还不知道自己是龙女,是妖祖的血脉,是妖族法理上的主人。
她今年十七岁,在前面十六年的人生里,她都以为,自己是聚落里,那个老寡妇同别人私通,诞下的孩子。
因为这个,她受了不少白眼,遭了许多背地里的碎碎念,她在心中埋怨过母亲,埋怨那始乱终弃的男人,对方是如此狠心,十六没有见她一面,没有给她送过一文钱。
老寡妇体弱多病,照顾自己都很勉强,哪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女儿。每次饿了肚子或是遭了欺负,叶笼烟就缩在床上或是某个角落,在心中诅咒那個男人。
头些年,这诅咒总要加个前提,若那男人能够在接下来几天里出现,能够给她送来吃食,送来关爱,她就既往不咎。
七岁后,她被探查出修行资质,虽然生活还是有些窘迫,但饿不着肚子了。她的资质不佳,但也属于同批次的中游。
她诅咒的前提水涨船高,她要钱财,要修行的资源,要一个能够撕碎所有非议她的嘴巴的父亲。
十岁之后,她又有了一项特别的技艺,她发现自己不受那未知诅咒的影响,能在野外待许久,慢慢搜寻采集珍贵的药草。
她很快富裕起来,有了钱,可以加速修行,可以给老寡妇治病。她不怎么去想那父亲了,只在心情不顺的时候,在心中骂一骂他,不加前提。
在她十六岁生日将来时,老寡妇倒在了病床上。这个女人守口如瓶十六年,死前,终于拔开了瓶上的塞子。
她不是老寡妇的女儿,老寡妇的女儿出生时便死了。伤心的老寡妇抱着女儿的残躯,来到野外,想要化作野兽,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在湖畔,捡到了叶笼烟。
养母走了,葬在聚落后面,不用再负担医药,叶笼烟的日子阔了许多,但她宁愿跟先前一样拮据。
养母走了,她只能将生父拿出来思念,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要对方能够在她的身边。
在她十七岁生日那天,一个老男人带着钱财、带着修行资源、带着抱丹境的修为来了。
老男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父亲的手下,叶笼烟问了许多,男人和老寡妇一样,口风严实,半点儿都不透露。
他给叶笼烟带来了新的功法,修行那功法有些麻烦,需要到湖泊旁的地穴里去。
有了这个功法,叶笼烟的修为突飞猛进,只短短一年,就到了采霞。
再迟钝,她也知道了自家生父的不一般,缠着那叫她小姐的老仆说明,老仆只一次,醉酒后,吐出了一声“公主”。
她是公主?叶笼烟觉得不可思议。
她是公主?叶笼烟和对面宅子的少女交往起来,心中踏实了许多。
对面宅子里的少女,是三个月前来的,自称夏云儿,带着一柄剑、一把琴。
她与聚落里脏乱的少女们不同,与整个聚落的气质都不同,她的琴弹得很好听,男男女女,都喜欢听她弹琴,她的剑练得同样好,有男人骚扰她,被她割伤了腿。
她是外来者,似乎与聚落里的某个人物有旧,所以能在此常住。
叶笼烟常到她家去,看她从外面带来的物品,那些物品有的奇特,有的美丽,也有些无聊无趣。
除了她以外,还有聚落其她的少女,那些少女的手,比不上她干净,她只拿了一把最爱的扇子,那些个少女,把屋子几乎搬空了。
外来者没了新奇的外来物品,顿时失了许多魅力,后来去那里的人,只有叶笼烟了。
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会选再也不去。
她常去听外面的故事,听着听着,不自觉就要讲一些,讲着讲着,就把夏云儿,当作了自己的友人。
少女因此知道了她的秘密,知道了她隐藏的修为,知道她不受野外诅咒影响。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少女跟着她,去了她修行的地穴。
她忘不了少女震惊的双目,忘不了少女吐出那个字的复杂神情。
但她就是忘了,少女到底说出了什么。
这些天,她白日想,晚上想,休息的时候想,修炼的时候也在想,就是想不出来。
她只记得,老仆出手,擒下了对方。
她问老仆,夏云儿到底说什么。
老仆说,那时候他已经出手,没能听清,可能只是普通的啊,或是普通的哇。
老仆夸张的神情逗笑了叶笼烟,但她觉得,不是那样的口型。
抓住夏云儿后,老仆将她困在一样宝物里,还伪造了少女出洞天的消息。
叶笼烟觉得这样不好,想要劝老仆放掉少女,老仆告诉她,他们修行的那处地点是个宝贝,功法也是宝贝,所有发现秘密的人,都会想方设法,独占这个秘密。
为了彻底压下叶笼烟的想法,老仆还透露了她的身份,没错,她是公主,而且,是一个大国的公主,只是国内局势不稳,若泄露了她的身份,所有人都会想抓住她,找她父皇的敌手领赏。
老仆说了许多残酷的刑罚,描述了许多悲惨的境地,叶笼烟再不敢说什么。
她只拦住老仆,让他不要伤害少女。
让她再想想。
这一想,就是七天。
几天前老仆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神情不安,拉着她,到野外躲了好久。
过几日,没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他们又搬回来了。
那地穴就在聚落附近,想要去那里修行,逃不开聚落。
她晚上修行,白日睡一会儿,练一些招式,坐在床边,望着前方的空屋子发呆。
她有些迷糊,一半因为夏云儿,剩下一半,因为自己的身份。
她是想过,自己的生父是大修士,大地主,但从未想过,她会是公主。她是哪个国家的公主?排行多少,可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她要回去吗?回去当公主,住大宅子,有一群丫鬟仆人?还是卷入继承权的斗争里,死掉周围的一群人,换得一个金属的王座?
这些,都是她根据故事生出的幻想。
往日,她可以这样思考,这样发呆很久,今日,情况有了不同。
那空着的屋子,住进了新人。
那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孩。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少年转过头,向她挥了挥手,露出笑容。
少年身上,有着和夏云儿同样的气质,那是外来者的气质,是吸引人们去薅羊毛的气质。
只一会儿,叶笼烟就发现,几个年轻男女,往少年那里去了。
她犹豫片刻,想到还被关着的夏云儿,心中升起愧疚,那愧疚,投影到少年身上去了。
她跑下楼,占住了少年家的大门,不让那些游手好闲的家伙进入。
几日前,她心情不好,才与几人干过架,见到她,小屋四周顿时安宁下来。
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进屋内。
她可是帮少年躲开了一场洗劫,过来讨一杯茶水,再偷咳…再拿几样东西,不算过分。
少年接待了她,温文尔雅,热情而又有分寸。
这是聚落里的男人身上,难以瞧见的品质,这是和夏云儿一样的品质。
她不由多说了些,多问了些,一说一问,便出了事情。
“你姓夏?夏远?这名字太普通了,姓倒是不错。”她想到了夏云儿。
“你来这里做什么?观光?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我看过外面的绘卷,你该去那什么山逛逛。”她将从夏云儿那里听说的名山大川,讲给少年听。
“其实还有一个目的?找人?夏云儿?”她手上的茶碗一颤。
“舍妹离家出走多日,近来查到,她在这里逗留了些日子,所以过来瞧瞧。”夏远看着面前的少女,笑着说。
龙女叶笼烟,第五大版本的boss之一,前十六年,由人类抚养,后来被忠于妖祖的妖修找到,培养、保护,颠沛流离,几十年后,晋升紫府,回到妖域,做了妖皇。
第五大版本的剧情里,玩家因缘际会,插手了妖皇继位的仪式,还和龙女交了手,那时候的叶笼烟已完全褪去了稚气,举手投足,都是大妖的气场。
而此刻,夏远面前这个少女,还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
他只是稍稍捉弄了下少女,说了说自己对“妹妹”的怀念,少女就坐立难安了,瞧他腰上酒葫芦的眼睛,也不再贪婪。
“我倒是和夏云儿说过几句话,可惜,她走的时候,没告诉我她会去哪里。”叶笼烟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
她和夏云儿往来的事瞒不过,索性自己说出来。
“你想要找她,还是早点儿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吧。”她不忘支开少年,“希望她能早日回到你们身边。”
“多谢。”夏远端起茶,朝她笑。
勉强又说了几句话,叶笼烟搁下茶碗,匆匆逃离。
她回到自己屋里,跑到楼上,将房门关紧,将窗帘拉上,手掌按在胸口,平复自己跳动剧烈的心脏。
老仆发觉了她的不对,敲开门询问。
叶笼烟没有多想,将事情告诉了老仆。
“无事,就让他们稍微查一查。”老仆个子矮小,头发花白,背有些驼,“小姐不用担心,便是这里修为最高的那位来了,也伤不到您。”
叶笼烟不知道聚落里修为最高的是谁,但有了老仆的保证,她心里轻松多了。
安抚了少女,老仆重新将门合上,退到楼下去。
他靠近了临街的窗户,看前方的屋子。
他没有骗叶笼烟,他觉得,那几人不可能查出什么踪迹。
但危险总是藏在不可能里,唯有死亡最安全。
他做出了决定。
夏远早就做出了决定。
叶笼烟走后,他还坐在桌子旁,用龙女洞天里特产的茶水,特产的点心。
小冷秋在一旁,吃的欢快。
李春成和梁非箫早早出门逛去了,到了饭点,一齐回来。
回来的,还有唐子。
“大人们真是好兴致,这地方,别的商人,来都不愿意来。”唐子称赞道。
这拥挤的聚居地,实在不是什么风景优美的地方,因为屋子挨着屋子,因为只是用木头搭建,隔音差得很,在一个房间里办事,前后左后,甚至上下斜角的邻居,都能听到动静。
正是因为隐私的缺乏,在这个聚居地生长起来的人们,有着一种厚脸皮,一种不在乎和一种窥探欲。
他们一边被别人听着,一边听着别人。
他们会若无其事地钻入别人家里,拿别人的东西使用,甚至在别人干好事的时候,拆去几块木板,不光听,还看起来。
这,就是云琴儿信里写的,这些人可憎可恶的地方。
云琴儿写的最多的,是对面的少女。
叶笼烟,一个普通的姓,一个极有意思的名字,在云琴儿的信中,她与少女玩得最好,她觉得,少女有着不属于这个聚集地的气质,如果有机会,少女能脱离这里,一定会大放光彩。
云琴儿还说,若夏远见到了叶笼烟,一定会很喜欢她,想要将她像那几个女人一样,拉到自己身边去。
云琴儿看得很准。
叶笼烟虽然只有十七岁,那具身体,已经尽情展露出成熟的风采。不是指大小,而是指气质。
只是说话、做事时,还会表露出这个年纪、这个教育的幼稚来。
比起龙,夏远觉得她更像是蛇,妩媚妖娆。
“那对面的女孩儿是什么身份?”李春成也见到了少女。
作为涅槃境,他能看到视野之外的东西,早上虽然在附近闲逛,却一直注意着夏远身边的事。
“是一个寡妇的女儿,一年前,她父亲找了过来。”唐子面带迟疑,“那父亲原也是聚落里的人,修为挺高,人脉也挺广。”
唐子以为,几人是看上了叶笼烟的美貌,忙委婉地拒绝。
他和老寡妇是熟识,叶笼烟也算是故人之女。
李春成睨他一眼,不想识相,冷哼道:“看来,贵聚落的诚意也就如此了。”
他问的时候没有那个意思,但唐子误认为他有,那么,他就有了。
“今晚安排给公子如何?”他看夏远,目光促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