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
颠簸难把心摇醉,身似千钧坐波涛。
对于诚于修行之人而言,海上的时光并不那么难捱,不知不觉之间就已渡过。
当然在这期间,自然也有或小或大的事发生。
两个多月前,经历与两大散仙的那一次奇遇后,云湖海舟的主事之人曾邀许恒见过一面。
许恒料想当是因为,童鹤林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禀报上去,引起了对方的好奇,所以想要见一见,亦或者说探一探许恒。
他自然没有什么可以畏怯的,不过在他赴约之后,对方却只是请他品味清茗,谈天说地,便再没有任何多余之问。
许恒知道能为云湖海舟主事,定是成了精的人物,恐怕从他谈吐气质,就已经能看出什么。
但是既然对方不说,他就当是结个善缘,一番畅聊下来倒也投趣,更叫许恒对东海修行界的门门道道,多了不少了解。
而那之后倒也不是就此一帆风顺,只是与许恒关系并不甚大。
虽然这条线云湖海舟已经不知走过了多少次,也从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但是世间没有不变之事。
在出海后的第二个月中,云湖海舟便被一头陌生的大妖,驱策无数妖兵团团围堵在了海上。
云湖海舟当然能够生生冲撞出去,但是真如此做,等若直接与那大妖开战,除非迫不得已,绝不算是理智之选。
彼时局面颇为紧张,海舟之上包括云湖仙市本身的供奉,各家宝行的护卫,甚至一些愿出份力的修士都登上了甲板。
这既是做足了爆发冲突的准备,也是鼓壮声势,好叫对方知晓云湖海舟,绝非好啃的骨头。
许恒当时自然也在人群之中,只是什么也不曾做,海舟之上有炼罡供奉,各家宝行的护卫统领也是凝煞修为,乘客之中不说卧虎藏龙,多少也有一些人物,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出这风头。
果然,也不知是威慑到了对方,还是送上了些珍宝打点,最终海舟与那大妖之间没有爆发冲突,那些妖兵还是放开道路,任由云湖海舟经行过去。
而在那之后,海舟上的生活便又复归平静,许恒做做功课,读读道书,偶尔演法,偶尔也赏海上风景,时间很快如流而去,眼见已是到了星宿海的范畴之中。
云湖海舟开始放缓行进速度,因为海面之上,已经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小型岛屿,偶尔也有船只开过,或者法器、遁光经天而行…
一切似乎都预兆着,众人正在接近一个全新的修行界。
五日后。
许恒登上甲板,远望天色澄澈,碧似水洗,海面浪潮起伏不休,时有禽鸟低掠而过,甚至俯冲入水,衔起游鱼飞天而去。
视线尽头,一座巍峨港口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因为星宿海广袤无比,又有无数岛屿连绵,因此又有东洲之称,所以这座港口,便唤作——东洲港。
东洲港广似一座巨城,涵盖数座大岛,岛与岛间横有无数大舟、船楼、浮阁…有宝栈,有酒楼,有食肆,有商行宝阁,有仙宝通兑,有做灵兽买卖的,有做丹药收售的,有各种器物、法术典籍…
而这些大舟船楼、水上楼阁,互相之间又架有桥梁,行人来去如履平地,望去无论何处,皆是熙熙攘攘。
不错,这些舟船楼阁并非停泊于此,而是共同构建成了东洲港的一大部分,而在东洲港外,才是百舸千帆,进出不断。
到了这里,云湖海舟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最终彻底泊停下来,距离东洲港也仍有段距离,不过许恒很快便见有人驾起法器、遁光,直接飞离海舟,朝着港上而去。
“许道长。”身后传来喊声,许恒回过头去,原来是贺成峰在呼唤。
“许道长,海舟不会再靠近东洲港了。”贺成峰走近前道:“乘客现在就可离船去了,若是不愿耗些力气,或者没有飞遁之能,一会也会有船前来接引。”
许恒微微颔首,示意自己也知道此事,贺成峰便接着道:“我们也要在此等待,宝行的船前来装载货物,不过这非道长分内之事,道长若是愿意现在便可离去了。”
“哦?如此也好。”许恒从腰间摘下令牌,还到贺成峰的手中,说道:“一路之上,多有叨扰,还请道友替我谢过成峦道友和贺大管事。”
“一定一定。”许恒‘值守’之时,都是与贺成峰在一处,多少也有点滴交情,他便赠了一句吉言,预祝许恒万事亨通,这才拿着令牌告辞离去。
许恒回过首正待离去,目光忽然动了一动,竟与几個人正好照上了面。
这三人正是他在宝昌楼见过的,‘南仙子’主仆三人。
三人自然也发现了许恒,那唤小云的婢女,便低声道:“仙子,是他。”
南仙子才微微点了点头,小晴便在旁边咋呼起来,说道:“看吧,那日妖兵围船,我明明就看到了此人在,仙子偏说是我认错,他就是船上的护卫嘛…”
几人距离并不甚远,何况小晴并没遮掩之意,许恒自然听在耳中。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只是还没转过目光,忽见南仙子黛眉一蹙,竟忽然道:“小云,掌嘴。”
那唤小云的婢女闻声,竟真上前一步,一掌扇在小晴面上。
小晴还没反应过来,小云留意了眼南仙子的神情,见她没有罢休之色,便又一掌过去,将小晴扇的啪啪作响,显是完全动了真格。
南仙子全不去理,款款行近许恒身前,说道:“道兄,这是第二次见了。”
许恒眉头微扬,几人动作确实叫他有些讶异,一时竟是熄了直接离去之意,淡淡回了一声:“确实如此。”
许恒态度足够冷淡,南仙子却似浑然不觉,仍柔声道:“上次的大槃乌仙芝,还没多谢道兄相让。”
许恒淡淡道:“道友几次示好,究竟有何欲意?”
南仙子黛眉微微蹙起,如水的眸没有露出什么神色,便叫人觉我见犹怜,她轻叹道:“我见道兄风姿气度,就知绝非寻常之辈,因此才起心思结交,仅此而已。”
“哦?”许恒不置可否道:“听说道友乃是大派真传,既是结交,何不通上姓名来历?”
南仙子面纱下的红唇,嘴角微不可见一勾,气吐如丝,轻轻声道:“小女南道静。”
她只说出姓名,便似人人都知她的来历一般。
而事实也确如此,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的,是南氏贵女,是大派真传,是三仙四秀,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之骄女,在天南多少修行者都是她的仰慕之人。
许恒当然也曾听过,南道静见到他的面上,也有一瞬的讶异闪过,随后目光又再落在她的面上,便多了一分莫名的意味。
“原来你就是南道静。”
南道静听见许恒说道:“世人皆谓南道静,天仙化人、冰清玉洁,我也闻名已久,今日一见…原来不过如此。”
南道静嘴角的微微笑意一滞,便见许恒将袖一甩,猛地拔地而起,有道焰光跃动显化,便在空中画过一道弧线,落往了东洲港中。
“…”南道静面色缓缓平复下来,眸中反而露出几分思索之色,低声道:“此人能够看穿‘一叶障目’不成?”
东洲港禁止飞遁,所以便设了一十六个‘天地门’,寓意过了在门外飞天,在此门内落地。
这天地门八方各有两个,并无什么差别,许恒随意择了一个落去,已将南道静抛在了脑后。
一入天地门中,许恒便感知到,有种无形的束缚落在自己身上,这是东洲港中禁制飞遁的禁制,虽然轻轻一挣便能冲破,但也会瞬间落入执法之人的感知中。
许恒自然无意与这规矩作对,他也不是嫌弃麻烦之人,便无视了天地门旁,有那抬轿牵辇之人,大步汇入了人流之中。
他心中念头转过,便对自己行程有了计划。
传闻之中,星宿海乃是上古时期,无数陨星从天而降,落入东海之中所形成的。
而在这片海域之中,虽然有着旺盛的灵机,丰富的物产,但也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危险,许恒初来乍到,若是不作了解,很容易便会贸然陷入其中。
所以他首先需做的,便是购一幅海图。
此事倒是不难,以修行之人的能力,测量、绘制出毫无误差的海图,也算不上多么艰难,想来许多宝阁都有出售。
许恒随着人流走在港中,本意随意选家宝阁便是,不过目光四扫过去,却是忽然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家小阁之上。
这家小阁,唤做‘枯水阁’。
许恒还记得,自己与云湖海舟的主事之人喝茶时,曾经听他说起过这个名字。
他说枯水阁是一家来历十分神秘的势力,触手可说遍布整个东洲,走到何处都有它的分阁,出现在东洲港中自然不是奇事。
只是许恒没有想到,枯水阁看起来竟然这么‘低调’,不过思及此阁做的乃是情报生意,倒也算在情理之中。
许恒想了想,海图理当也算情报,而且他也想要打探一些消息,索性直往枯水阁中而去。
此阁不仅外在低调,做起生意也实在神秘非常。
许恒走入其中未久,便觉身后大门忽然关闭起来,他不禁警惕起来,发觉没有后续变化,这才了然这枯水阁,一次竟然只做一个人的生意,想必只要阁中还有人在,后来者便只有等待的份。
如此做的情报生意,自然显得可靠,许恒接着往里走去,却是意外发觉阁中一个生人也无,直到最里间处,才见到墙壁上有个龛位。
龛位之中竖着一尊没有五官的人像,人像之前摆了一沓符纸,而在龛位之下则有一口水井。
许恒往井中望去,看起来竟颇为幽深,也不知道是否直接通往的海中。
他正思索之时,龛位上的人像却忽然开口了,其音死板,不似人声,只道:“请将所需写在符纸上投入井中。”
“哦?”许恒颇觉新奇,从龛位上取下一张符纸,想了一想,便先落指写上了海图之事,丢入井中便似沉石一般坠去,片刻便已没了踪迹。
这时人像才再次开口,说的却是:“一枚法钱。”
许恒挑了挑眉,屈指一弹便有一枚法钱落入井中,再过片刻,竟闻潺潺之声,井中的水便被什么东西抽去了般,很快只剩一个干枯的底。
原来此井竟然只有三四尺深,而在井底之中,只有一张折了数叠的皮纸静静躺着,从露出来的小部分上,可以看出正是一张海图。
许恒随手一招,将海图召到手中展开,果然整片星宿海都绘在其中,只有一些隐秘之地,或者某些组织的势力范畴不甚明细。
许恒想了一想,试探着开口问道:“这些不尽不详之处可能绘明?”
那人像果然应声,不过说的却又是:“请将所需写在符纸上投入井中。”
许恒顿时心领神会,这符纸投下去么,想要哪处变得详尽,可就需加法钱了。
许恒倒是有心看看枯水阁,究竟有多神通广大,不过细想自己对于这些地界,既没什么窥觑之意,也未必支付得起法钱,还是选择作罢,又将一张符纸取过,写上九阴真煞或者玄冥真煞的消息,投入水井之中。
他本来就是抱着一试之念,没想人像竟真报过了价,却需一千二百六十八枚法钱!
许恒不禁暗暗吸了口气,他这一次离山游历,兑取了不少好物在身,还从靖水龙王那里薅走不少灵精,在玄光修士之中可谓豪富,但就算与自己用剩下的法钱凑在一起,也远远支付不起这个数额。
“看来还是只能先走恩师所指的路,若是实在不成,再来考虑如何赚些法钱…试试枯水阁的消息究竟能有多么灵通。”
许恒心中暗忖,便把轻易得到地煞消息之念挥去,转而打探起了一些切实际的消息,很快便将许多不明之处,一一了然于心,于是出了枯水阁来,就往最南方的天地门去。
许恒径直过了天地门,出得东洲港外,当即便把焰光驾起,也不再往云中遁去,便自化作一道流星,须臾消失在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