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瑄起身来到亭内,笔直而立。
他的余光注意到香案前站着一名身高六尺的黄衣宦官。
此人面白无须,沉着伟岸,想来就是大宦官高力士了。
“七郎赠送王维的诗我看过,写得颇具气象。梅、竹、荷、柳具备韵味的同时,以物明志。少年诗人,独属一流。”
李隆基对李瑄大加赞誉。
最近李适之干得一些事,太合李隆基心意,又看到李适之儿子的才华,让李隆基心生喜爱。
“臣这些不成熟的诗名,能入圣人的法眼,三生有幸。臣从小拜读过圣人您的诗词,与您比起来,我相差甚远。”
李瑄谦逊的同时,对李隆基恭维道。
他是宗室子弟,可以在皇帝面前自称“臣”。
“噗嗤…”
杨玉环展颜一笑,在李隆基身边轻声道:“三郎,左相家的郎君好会言语…”
李隆基的诗虽然还算可以,但盛唐的大诗人太多,风头尽占。
“七郎读过我的诗,觉得如何?”
李隆基面色突然一严,向李瑄提问。
而高力士则凝眉看着李瑄,他知道李隆基不喜欢说大话的人。
如果李瑄没有说出让李隆基满意的答复,必然会自食其果。
“圣人在赠送司马承祯的诗中有写到‘宝照含天地,神剑合阴阳’,气动山河,是臣最爱;在对雪中有诗‘北风吹同云,同云飞白雪’让臣心生向往;在端午诗中‘忠贞如不替,贻厥后昆芳’,对大臣们的谆谆教诲,臣亦谨记;还有您为名曲好时光填词,‘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温婉细腻,意味深长,让臣受益匪浅,以后一定会效仿圣人,为教坊名曲填词。”
李瑄自然不是脑子一热,胡编乱造,他有备而来。
如果这句话答不上来,李隆基估计会立刻让他滚蛋。
李瑄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时间就学习李隆基的诗词。
诗人与自身地位无关,诗歌价值在于思想性与艺术性。
但李隆基是皇帝,至高无上。
大唐的文人,但凡有点政治智慧,都会熟读李隆基的诗词。
“哈哈…七郎有心。但我有自知之明,和王维、李白这些大诗人比起来,还远远不如。”
李隆基见李瑄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他写得诗词,对李瑄更加喜爱。
他也颇为自负,比不上王维李白王昌龄这些大诗人,自认为面对其他诗人,更胜一筹。
这时,杨玉环在李隆基耳边轻声说一句。李隆基微微点头后,转而问李瑄:“玉环最爱牡丹,现牡丹正盛,七郎可否以牡丹为题,赋诗一首。”
“回圣人,方才舍妹在参加斗花会时,臣刚写一首以牡丹为题的诗。”
李瑄向李隆基回答道。
他意识到这是他的一次机会,如果让杨玉环开心,以后他在外面,就安全一分。
天宝年间,李隆基最亲近的两个人。
一个是高力士,一个是杨玉环。
他们可以左右李隆基的意志。
李林甫都不敢不敬。
一个官吏,特别是将领,在远离长安的时候,千万不能忤逆皇帝。
有口说不出,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七郎诗中尽是竹梅之高雅,牡丹之作,绝不寻常,我且听之。”
李隆基勾起兴趣,让李瑄将诗吟出来。
李瑄挺直胸膛,缓缓吟出刚问世不久的赏牡丹。
在李瑄吟诵的时候,一旁的宦官将其记录下来。
“好一個‘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雍容大气的牡丹,与国势交相辉映。寓意我大唐盛世繁荣。历代咏牡丹者多矣,皆不及七郎。”
“力士,在曲江牡丹园立一奇石,请大手笔书之,名匠雕刻其上,供天下百姓欣赏。”
李隆基惊为天人,抚掌大赞后,立刻对高力士吩咐。
“遵命。”
高力士微微躬身。
颇有才华的高力士此时也对李瑄充满欣赏。
李适之是他推荐给李隆基,用以掣肘权势日重的李林甫。
是以对李适之的儿子,他爱屋及乌。
“三郎,左相家的小郎君将来一定是王维、李白这样的大诗人。”
杨玉环回味一遍,眼神愈发明亮,不禁多看李瑄几眼。
“圣人,娘子,臣素闻洛阳的牡丹更漂亮。之前在想一首形容牡丹的诗,然未完全。今幸得圣人召见,豁然开朗。臣再写一首牡丹,赠予圣人与娘子。”
李瑄准备将一首取悦杨玉环的牡丹诗写出来。
“三郎,妾身从小在洛阳长大,那里的牡丹确实独特,家家户户都有栽种,五颜六色,花开满城。”
听李瑄要写一首牡丹诗,杨玉环眸光一动,满怀期待。
“七郎竟还有牡丹之作,速上笔墨纸砚。”
李隆基话落,高力士立刻摆手,周围宦官趋步将笔墨纸砚呈上。
李瑄向李隆基和杨玉环再次一礼后,来到亭内石桌前,缓缓写下后世脍炙人口的牡丹。
在李瑄动笔的时候,杨玉环拉着李隆基起身,来看李瑄落字。
李隆基宠爱杨玉环,百依百顺,更何况他本就喜欢文雅。
只是李瑄的字,不尽如人意。像一个武将为他上书一样。
他这才想起,召李瑄入宫,就是来验证骑射、武艺、谋略。
现丰安军缺副使,李林甫推荐李瑄为丰安军副使。
丰安军镇守河套,北望草原,是边塞重镇,指挥八千将士。一军副使尤为重要。
将来丰安军必是出击突厥的主力。
想到这一点,李隆基就不再纠结李瑄的字写得一般。
这也衬托出李瑄的天才之气。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李瑄每写一句,杨玉环就轻声细语地念出。
当李瑄写完以后,杨玉环娇声道:“三郎,这是洛阳的牡丹花。”
她从十岁开始,被叔父杨玄璬收养,生活在东都。所以洛阳的风土人情对她影响很大。
在长安作出这样的诗,有将杨玉环比做神女洛神的意味。
聪慧的杨玉环自然理解其中的含义,于是回眸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七郎如曹子建一样,才高八斗,尽得风流。我大唐宗室,终于能出现一代文宗啊!”
李隆基见杨玉环很开心,自己欢快地笑了。
只是李瑄明显能看到,李隆基眼角的皱纹。
“臣才疏学浅,就像我的字一样,还要勤加练习。”李瑄虚怀若谷地说道。
“七郎,今召你来,除了见识你才华外。还听说你善骑善射,富有勇力,街巷打斗数十人,不及你一合之敌?”
李隆基微微点头后,话锋一转。
“圣人恕罪。那是臣懵懂无知,年少轻狂。今后再也不敢那样做了。”
李瑄不知道李隆基为什么这么问,但立刻行一礼,诚惶诚恐地说道。
“哈哈…玉环,你看七郎。”李隆基看李瑄担惊受怕的模样,仰头大笑一声:“我曾经也年轻过,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治你罪呢?昔日凌烟阁功臣段志玄,为人无赖,屡犯法纪。但自十四岁从军起,勇猛而果毅,为大唐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况且段志玄没有七郎的才华啊!”
李隆基又轻抚李瑄的后背,表示爱护:“去展现一下你的骑射和武力,待我问策于你,如果七郎有这样的才能,我许你为一军副使。”
李瑄听后,不敢置信。
在唐代“使职差谴”的制度下,一军副使,既一支军队的副将。
李隆基亲问,一定不是小军,很可能是边塞重镇。
李瑄心中很是疑惑,听李隆基的口气,好像召他来,不是叫他写诗,而是考验他武勇。
在亭前十丈外的马场上,一名羽林郎牵着一匹红色宝马。
又一名羽林郎,持一柄强弓呈前。
一切如早就准备好一样。
“请圣人为臣换取一石骑弓。”
李瑄下台看到羽林郎手中的强弓后,向亭内李隆基拱手。
“武举步弓才为一石,骑弓为七斗,七郎确定如此吗?”李隆基又问李瑄一次。
“臣在家所练之弓,就为一石。”李瑄确定。
射箭需要手臂和背部肌肉的力气。李瑄力大无穷,别说一石,两石弓也可以轻易拉开。
但没有那必要。
两石弓,必然不可能是骑弓,而且一定不实用。
一石弓,加上特制的箭镞,就可以轻易射穿铁甲。
在马上用一石弓,也可以节省力气,射箭时更快速。
就如李隆基所说,武举的弓为七斗,这已经是善射者的标准。
更强大的弓,需要更好的材料。皇宫一定有储存。
“力士,去朕的储物库,将名匠制造的好弓取一柄。”
李隆基收藏有强弓,他吩咐高力士去取。
“遵命。”
不一会儿,高力士便携带一柄漆以红色的雕弓。
“去吧,这是天子之弓,别让圣人失望。”
高力士将雕弓交到李瑄的手中,并提醒一句。
此弓选用顶级柘木、精品牛筋制造,弓臂比普通骑弓,要大一圈。其坚韧度和弓弦的强度,非猛将不能用。
“高翁请放心。”
李瑄接过弓箭,向高力士一礼。
然后携带箭囊,来到羽林郎牵着的马匹旁,翻身上马。
“咴…”
由于上马动静过大,战马嘶吼一声,前蹄高扬。
李瑄将箭囊挂在马侧,左手持弓,右手拉缰绳,然后用力一夹马腹,骏马立马落蹄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