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淳一的小说以婚外恋知名。王子虚以前对于他只是有所耳闻,他以前只关注诺贝尔文学奖,文学当中还有许多他很陌生的地带。
而且他并不十分看得起只写这种题材的作家。
婚外恋这种题材,就相当于美国电影里的毒品、犯罪、暴力、性,本身就是冲着吸引眼球来的。就好比满桌鱼翅燕窝鲍鱼,厨子再差,做出一桌菜也至少有人专门去吃食材。写好这种题材,算什么本事?
但自从做了这个工作后,他买了很多渡边淳一的书。尽管渡边淳一就是这样的作家,可大家都能写婚外情,为什么只有他这么火?至少在激发力比多方面,他是值得借鉴的。王子虚从他那里偷师到不少东西。
王子虚在文档上继续写道:
我的视线移动,从你晶莹的嘴唇一直看到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小巧脚趾。你的脚背雪白雪白,白得可以看到上面纤细的青色血管,这让我稍微有些怜惜,就好像仰韶人对他刚捏出来的陶器一样,这具身体是多么幼小的、无辜的艺术品,我正在进行的事,就好像是要打碎它一般。
“屏幕碎了,才用了2年呢。”妻子把手机伸给他看,脸上满是沮丧的表情,“手机店里的人说,漏液了,还不如买台新的。”
“那就买吧,”他说:“我最近应该有一笔新的稿费入账。”
“多少?”
“不好说,最少有600吧。”
“600哪里够!你要是赚6000还差不多。”
“再写9个就有6000了,”他说,“重要的不是多少,重要的是,我得到了连载的机会,今后一直都会有稿费入账的。”
“稿费到账了吧?”左子良给他打电话,“这是第一笔,只要一直这样写,以后你的收入还会越来越多。然后,你一篇可以不用写那么长,知道吗,2000字就可以了,一般来说。”
他老实地说:不写多一点,我觉得对不起那些钱。
“嚯!老实!不过我喜欢,”左子良说,“控制在2000字!这是要求,再多了都是浪费,你的精力够,他们的精力可没有那么充足,又不是写名著。”
“我就是当名著写的。”
左子良没有管他的倔强:“知道吗,你的东西反响很好,几乎所有女人,看到你写的什么仰韶人陶器什么的,她们都笑了。”
“很滑稽吗?”
“不,很好。”左子良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真的用你的灵性开辟了一条新路。女人们会对你很有兴趣,你的句子不是一般的头脑能写出来的。记住,女人不在乎被取悦,她们更喜欢被征服。伱的文笔能征服她们。”
左子良很懂女人,但王子虚觉得他不懂文笔。王子虚觉得这不是文笔,比起那些诺奖作家来说,他还不够资格使用“文笔”这个词。
他说:“我认为这是想象力,修辞是想象力的一种形式。”
左子良说:“你的想象力是春药,还比真正的春药更好使,这是使用你脚本后我们语疗员的商单,看看用户们的评价吧,你都不知道你制造了多少力比多。”
他点开APP上的商单评价页面,将手机推给王子虚,屏幕上显示出许多用户热情洋溢的好评:
小哥哥真的太有魅力了叭!跟他聊天我心脏全程狂跳,他说话真的好俏皮,又帅又性感!没错,虽然只有文字,但能感觉到他很性感!不行了我全程尖叫啊啊啊啊!…
超赞!小哥哥虽然很年轻,但他竟然!让我感觉我这个老阿姨变成了小女生有没有!天呐他真的好会聊…
小哥哥知识量真的好磅礴!听他说话真的好享受啊啊!怎么能有人这么会聊天啊啊!…
只用了一句话,我就被他说得浑身都软了…
王子虚慢慢滑动着屏幕,似乎想将这些留言悉数刻进记忆里。
他外表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暗潮涌动——放在几天之前,他绝难想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群陌生女人,为他的文字疯狂。
讽刺的是,他无数次想要向文坛证明自己,却连自己的妻子都取悦不了;但他的一次无心插柳,却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认可。这简直比欧亨利的喜剧小说更加令人苦涩——果然喜剧的内核,都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抬起头,发现左子良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你笑什么?”
“我没有啊?我笑了吗?”
“你笑了。你自己拿手机看看。”
王子虚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镜头里,他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部分如同鱼钩一般往上偏斜,压都压不住。
他笑了,笑得狰狞且难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露出这么猥琐的表情。
左子良说:“你别这样了,怪吓人的。平常心就好,不就是几個好评吗,以后会越来越多的。我说了,我一眼就看出你能大受欢迎,你的文字能征服女人。”
王子虚站起身,告别了左子良,走出咖啡店后,他疯狂地揉搓自己的脸,想把刚才的笑容痕迹搓掉。
“我是一位有志于诺贝尔文学奖的作者,”王子虚对着车里的后视镜说,“我拥有世界级的真知灼见,我站在人类的高度,洞悉人性最深处的东西。”
说完,他平静了许多,深吸一口气,终于熨平了胸口的躁动。
因为他洞察人性,所以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人性,玩弄人性。没人比他更懂孤独的滋味,所以,那些有所求的用户们,在他眼里没有秘密。
这就是文字拥有的魔力。
也正因为如此,他感觉自己很卑劣。他为自己刚才的暗爽而深深地感到卑劣。
有志于诺奖的作者,不应该为此沾沾自喜。这是身为文豪应该拥有的自我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