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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战邙山之徒劳无功

相国 仁者为鬼 7757 2024-07-17 04:59

  

并不是所有的战线,都充满了兰陵王这边的战场浪漫。

  

应该说像高长恭这样的载歌载舞,鼓乐喧天反而是独一无二的特例,杀戮和血腥才是战场应有的主旋律。

  

尉迟迥率领的数万攻城部队,在五千禁军铁骑的突击下,纷纷溃败。

  

攻城三旬的疲军在出其不意之下,对上北齐最为精锐的部队,被打出此等战果也不足为奇。

  

不乏像沧州刺史史静这样打着打着、其子史万岁就让部下收拾戎装赶紧撤退的逃跑部队陆续出现。(注1)

  

就连主帅尉迟迥自己,也在北齐军的凶猛攻势下,战至只剩左右亲卫数十骑。(注2)

  

此时昔年率军平蜀的大将已经年近五旬,他可能会怀念在舅舅宇文泰指挥下,纵横驰骋沙场的日子吧。

  

北周军的另外一部,沿邙山驻扎的各军各将,在齐国公宇文宪的督护之下,仍然保持了秩序,对上了段韶和斛律光。

  

虽然在邙阪交战失利,损失了数千人马,邙山这一路仍保有超过五万的人马,与来援的北齐军兵力相当。

  

关陇健儿对河北雄兵,局面平分秋色。

  

宇文宪麾下,不乏战将猛士。

  

大将军梁台被甲跨马,足不蹑镫,驰射弋猎,矢不虚发。

  

北齐军突至,猝不及防之下被擒去了数人,已去阵二百余步。

  

得手的北齐军将领应是偏裨一流,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指挥左右数十人,持着刀杖殴打逼迫俘虏前行,再过不远就是北齐军的军阵。

  

梁台远远望见,怒发冲冠,当即单人独骑,催马上前。

  

靠近至百步之内,梁台取下铁胎弓,觑得分明,把马上的那员齐将一箭射下马来。

  

那群北齐兵想着俘敌立功,可以获得财物,至少也会赏赐酒肉,谋得一醉。

  

没想到快到自军阵前,还有西人敢来追,登时回头去看。

  

梁台又是一箭,再射死一人,换矛杀入了人群中,敌皆披靡。

  

被擒者趁机跑了回去,于是得还。

  

宇文宪赞叹道:“梁台果毅胆决,不可及也。”

  

少师、柱国韩果膂力绝伦,披甲荷戈,升陟峰岭,犹涉平路。

  

昔日讨伐稽胡,深为胡人忌惮,号称着翅人,意为山川险阻不能挡也。

  

太祖听闻笑道:“着翅之名,不亚于飞将。”

  

韩果善于伺敌虚实,揣摩敌情,更兼熟悉地理,所行之处,山川形势俱能记忆。

  

他利用邙山的有利地形抵御北齐的骑军冲击,所部几乎未受损失。

  

达奚武之子达奚震随父抵御北齐军。

  

他少年骁勇,膂力过人,习武艺,善骑射,更是脚步快捷,走及奔马。

  

彼时渭北校猎与诸将竞射,马失前蹄倒地,达奚震步行追赶猎物,一发中兔。看见马又站起来,回身一跃而上,身手敏捷若此。

  

太祖见状喜道:“非此父不生此子!”

  

他拼死力战,所部得以保全。

  

如果战局这么维持下去,北周军虽然初战小败,整场战役的胜负鹿死谁手,尚且难说。

  

然而就在陷入胶着状态时,一场交锋的结果,决定了这场东征战役的最终结局。

  

邙山诸将,以齐国公宇文宪为首,达奚武和王雄两位柱国大将军为辅,二人和普六茹忠一样,都是十二大将军中的人物。

  

王雄年近六旬,本次出征中身患疾病,然而到了全军的危急时刻,老将军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挺身而出抱病而战,驰马冲击来犯的斛律光军。

  

能够在乱世烽火中成为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哪个不是英雄豪杰?

  

王雄当年随贺拔岳征战关西,此时勇猛不减,乱军之中连斩三人。

  

斛律光见他来势汹汹,不敢直撄其锋,拨转马头退走。

  

延绵的邙山脚下,冬日树木光秃,马踏枯枝断叶,两骑一前一后,一追一逃。

  

跑出数里,斛律光左右从骑皆散,唯余一奴一矢。

  

王雄眼看即将追上斛律光,马头马尾仅有丈许,老将按槊不刺,沉声喝道:“吾惜尔不杀,当生将尔见天子。”

  

斛律光早已摘弓在手,搭箭在弦,用身体遮蔽,王雄不得见。

  

此时于马上扭腰回身,猿臂舒展,伴随一声叱咤:“且看落雕都督妙手!”

  

回身就是一箭!

  

二骑近在咫尺,正中王雄前额,虽有兜鍪防护,箭头仍是深入头脑。

  

鲜血沿着额头汩汩流了下来,把老将脸上的道道皱纹,勾勒出殷红的纹路。

  

王雄抱马而走,至营而卒。

  

这是北周首位战死的柱国大将军。

  

军中益发恐惧,失败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北齐军一路追出三十里,斩首俘虏三千人。

  

战至夜色降临,两军各自收兵。

  

宇文宪巡视军营,收拢各部败兵,安抚鼓励将士,众心稍安。

  

这一日齐军死伤不过二千,周军的死伤者则是数倍之多。

  

然而周军仍有一搏之力,宇文宪欲待天明,再和敌军决一死战。

  

达奚武劝告道:“洛阳军散,人情震骇,若不因夜速还,明日欲归不得。我从军日久,备见形势;公少年未经事,岂可以数营士卒委之虎口乎!”

  

邙山的这一部数万人马趁夜撤退,未遭大损。

  

就在白天,另外一处,有两人也交换着类似的谈话。

  

兰陵王进入金墉城,得知援军已经来到,城内守军的士气大涨,虽然还是不敢贸然出城迎战,却向城下的北周军大肆挑衅。

  

“侯兄弟,你怎么看?”

  

侯胜北望着城头不断高举兵器,欢呼不已的守军,还有他们围绕簇拥的那个身影。

  

和战场格格不入的俊美面容,优雅风范,以及如同行云流水般的骑军指挥,突阵的果决断然,无一不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到那罗延发问,侯胜北仍然用普六茹忠的话来回答:“伯父说起锯骨疗伤的长孙子彦的时候,是怎么讲的?”

  

他提醒道:“战场上当战则战,当撤便撤。”

  

剩下的话,侯胜北没有说出口。

  

到了第二天,北周军的各部知道事不可为,纷纷退兵遁去。

  

东讨大军委弃营幕,自邙山至穀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

  

然而攻打洛阳,顿兵城下的部队,大部分由于撤退晚了一天,在北齐军的追击下,变成了溃退,损失惨重。

  

权景宣的偏师听闻围攻洛阳的主力撤退,未等北齐娄睿的援军杀到,就主动放弃了已经攻占的豫州,撤回了原来的国境。

  

齐帝没有亲自上阵便取得了胜利,令娄睿安抚永、郢二州,自己亲至洛阳,慰问诸将。

  

之后一路东巡虎牢关,经过滑台、黎阳,回到了邺城。

  

升赏此战有功之臣,段韶为太宰,斛律光为太尉,兰陵王高长恭为尚书令。

  

宇文护本无帅才将略,此次军事行动只为应付突厥,并非出于本心。

  

结果无功而返,与诸将稽首谢罪,周帝予以慰劳。

  

出征时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大军,尉迟迥部折损六万有余,宇文宪部折损三万,杨摽部几乎全军覆没。

  

死伤过半。(注3)

  

至于宇文护无形中损失的威望人心,那就不在计算之内了。

  

一场倾国之力的征讨,草草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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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北周诸路兵马陆续撤回长安之时,有一支军兵却一路北行。

  

那罗延及时撤退,得以全师而返。

  

他以还要通知普六茹忠撤兵的名义,退却到弘农之后,就与大军分开,率领数百人北上前往沃野。

  

一日晚上,待全军扎下营寨歇息后,两骑并行驰出,漫步在星空之下,草原之上。

  

“我想不明白,还是想不明白。”

  

那罗延长叹一声:“这次的庙算,主力直取洛阳,一路偏师牵制援军,一路偏师攻略豫州,兵分三路的战略并没有问题,北方还有突厥的十万骑呼应,三十万大军哪。”

  

“你说,北齐派出的军力也没有胜过我们,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败了呢?”

  

侯胜北望向浩瀚星空,这就是战争,永远充满了偶然。

  

谁又能在开战之前,就能保证肯定可以取胜呢?

  

他沉思着回答那罗延的问题:“可能是由于我们犯的错误,比敌军更多吧。”

  

杨檦轻敌冒进是错。

  

没有截断河阳渡口是错。

  

仰攻邙阪是错。

  

王雄想要生擒敌将,没有一槊戳死斛律明月也是错。

  

就连这次出征本身,又何尝不是在卧虎台情报操纵下的一个错误。

  

你们犯了那么多的错误,怎么可能不败呢?

  

那罗延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不过多少明白了一部分。

  

他感叹道:“本次我军损失惨重,下次起兵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老爷子一定觉得很遗憾。”

  

“是啊,这第三次邙山之战还是没有胜。还好伯父没有在阵中,不然只怕更加生气。”

  

那罗延突然肃容道:“侯兄弟,此战你不避刀斧,和我并肩作战,更是在生死关头回马前来相救,还害得你丧了随从。我想和你结为异姓兄弟,不知意下如何?”

  

侯胜北淡淡一笑:“我们共历战阵生死,已是生死之交,结为兄弟有何不可?”

  

两人当下撮土为炉,插草为香。

  

论辈叙齿,彼此都是吃了一惊。

  

原来那罗延乃是北魏大统七年七月二十一日生人,侯胜北是南梁大同七年七月二十二日生人。

  

大统大同七年乃是同一年,也就是说,杨坚只比侯胜北早生一日。

  

两人深感到缘分巧合,那罗延道:“侯兄弟,虽然只是年长你一天,我就忝为兄长了。以后你就称我杨坚吧,这汉名唯有你叫得。”

  

“小弟拜见杨大哥。”(注4)

  

侯胜北深揖一礼。

  

杨坚仍然是一脸严肃:“侯贤弟,既然结义金兰,今日有一句话我要问你,无论你如何回答,我们的兄弟之情不改。”

  

他凝视侯胜北,伸出手道:“加入我们大周如何?”

  

侯胜北看着杨坚伸出的手,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劝说理由,知道他所期待的回答。

  

你父冤死,伱在南朝已无前途。

  

北周有我,定可保你发达。

  

我朝国力蒸蒸日上,今后立功机会不少。

  

我朝以军功论勋,必有你一番用武之地。

  

等等。

  

可是他又怎能答应,放弃自己的出生之地,放弃南朝等待他的那些人,放弃阿父的教诲,违背自己的本心?

  

侯胜北握住杨坚的手,缓缓推了回去,坚定地摇了摇头。

  

杨坚仰天,长叹一声。

  

不过他很快调整情绪:“大哥知道你难忘故国,而今的我也空口无凭。”

  

杨坚再次伸手,却是竖起一掌:“十五年之后,等到迈入不惑之年,我已然发达之时,再来问上一问。你我立下这十五年之约,如何?”

  

侯胜北也伸掌,与他三击盟誓,笑道:“只怕到时候还是要让大哥失望。”

  

就在他们立约的这一刻。

  

长夜星空之中,位于西北和东南的参商二宿突然光芒大作,相互照耀辉映,彷佛龙虎相击。

  

谈完严肃话题,两人放松心情,随便闲聊。

  

杨坚抛开败战的忧郁,转移话题苦中作乐道:“本次战役别的不说,能够亲眼看到那个铁面将的尊容,也算此行不虚,真是个美人啊。”

  

侯胜北点头表示赞同。

  

同样是美貌似妇人,此人的气质胜过了韩子高许多,少了些阴郁,多了份大气,可能是因为出生高贵的缘故?

  

“大齐兰陵王,只怕这辈子只能与他为敌了。下次战场相遇,大哥可莫要手下留情。”

  

“我已经有了伽罗,倒是你可不要因为贪图美色,弃我杨坚投奔北齐啊。”

  

两人相互取笑了一番。

  

回到营帐,侯胜北取出了久未落笔的卷轴。

  

他已经想好要写什么,却还是犹豫了一会。

  

最后苦笑一声,还是使用了南朝的年号。

  

天嘉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倾国之战,不全力以赴,尽其所能者,殆——北周伐北齐无功有感-----------------

  

地名对照沃野:今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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