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登基后的承圣二年,荆、湘、蜀,三处同时燃起战火。
三月。
陆纳再出长沙,遣部将吴藏、潘乌黑、李贤明等据车轮。
王僧辩至巴陵,萧循欲让主帅之位,弗受。
萧绎做主,分任王僧辩与萧循为东、西都督。
四月。
王僧辩率军至车轮,陆纳夹岸为城拒守。
威戎将军、右中郎将、梁兴太守樊毅领三州游军。军到城寨未立,陆纳潜军夜至,鼓噪呐喊攻营,军中将士皆惊扰。
樊毅独与左右数十人,当营门力战,斩首十余级,击鼓传令,军心乃定。
樊毅,字智烈,南阳湖阳人。祖父樊方兴任散骑常侍、仁威将军、司州刺史,鱼复县侯。父樊文炽,任散骑常侍、信武将军、益州刺史,新蔡县侯。
樊毅累叶将门,自幼习武善射。其弟樊猛字智武,倜傥有干略,便弓马,胆气过人。
侯景之乱,兄弟二人率部曲随叔父樊文皎援台城。
青溪之战,樊猛自旦讫暮,与叛军短兵相接,杀伤甚众。樊文皎于此战壮烈战殁。
台城陷落,樊毅、樊猛率宗族子弟赴江陵。
王僧辩深知王琳旧部皆为百战勇士,虽拥大军不敢轻进,作连城进逼,采取守势。
陆纳和当初叛军的侯子鉴一样,历经一个月的对峙,以为王僧辩胆怯,防备松懈下来。
五月。
忽一日,王僧辩突然下令诸军水陆并进,发起急攻。
萧循身冒矢石,王僧辩亲执旗鼓,士卒见两位都督亲临阵前指挥,士气大振,奋勇拔其二城。
陆纳受挫,放弃船只,走陆路退保长沙。
王僧辩紧追不舍,一昼夜进兵百三十里。
次日,围长沙。
王僧辩坐于垄上,观看士卒搭建壁垒。
陆纳麾下吴藏、李贤明率锐卒千人,开门突出城外,蒙楯直取王僧辩中军!
杜崱、杜龛随侍左右,甲士卫者止百余人,力战十倍之敌,拼死护卫主帅。
王僧辩稳如泰山,据胡床安坐不动。
战得片刻,裴之横率军杀到,从旁侧击,李贤明战死,吴藏脱走入城。
陆纳坚守长沙不出,自此转为攻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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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纪行至巴东,见到萧绎送来的叛军俘虏,才知道受了儿子欺骗:叛军之乱早已被平定,侯景的脑袋也在武库中存放快有一年了。
萧圆照拘捕使者,封锁消息不使传入蜀中,萧纪叫来儿子就是一顿责骂。
萧圆照强辩:“侯景虽平,江陵未服。”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萧纪既称尊号,不可复为人下,遂率军继续东进。
蜀中士卒知道西魏入侵,家乡被兵,日夜思归。诸将皆以为应该还救根本,再思后图。
萧纪不从,声称敢谏者死。
此前大军行至巴郡,听闻魏军来袭,萧纪已派遣前梁州刺史谯淹、江州刺史景欣、幽州刺史赵拔扈等,率众三万回援成都。
加上成都和北益州的守军,兵力五万,足足多了敌军一倍有余,总够了吧?
以防万一,益州刺史萧撝之子萧济任东中郎将、蜀郡太守,奉命率所部回救成都,这是派出的第二路援军。
出蜀的十万大军,至此十去三四。
然而即便分出数万兵马回援,蜀军仍然声势浩大。
萧纪至西陵,舳舻翳川。筑连城,攻绝铁锁,陆法和告急相继。
王僧辩还在攻打湘州,无法腾出手来。
萧绎只有从监狱中,把曾经的叛军大将任约放了出来,授晋安王司马,还赐庐陵王萧续之女为妻。抽调禁军配属给任约,令与宣猛将军刘棻一同前往支援陆法和。又拔谢答仁于狱,任步兵校尉,配兵助战。
任约和谢答仁,叛军之将本是罪不容诛。萧绎不杀,竟然是为了今日,可叹可笑。
陆法和得两将支援,实力增强,战局稍稳。
萧纪遣将军侯睿率七千众,筑垒相拒。
楼船战舰据巴江,争峡口,相持日久,不能决出胜负。
萧绎遣使送信,许萧纪还蜀专制一方。萧纪已然称帝,如何肯弱了气势,报书如家人礼。
二线作战令萧绎焦头烂额,他只得从监狱中放出王琳,令说谕陆纳投降。
王僧辩、胡僧祐、任约、谢答仁、王琳,萧绎所用之人无不拔于牢狱,其可怪哉。
王琳披枷带锁至长沙,王僧辩下令押上楼车,升高示众。
陆纳正在率军作战,见到王琳,不管对面厮杀的敌军随时可以取了自家性命,当即丢下兵刃在战场上拜倒,全军大哭:“朝廷若赦王郎入城,便即出降。”(注1)
王琳之得人心,一至如斯。
萧绎圣心难测,王僧辩如何肯担此责任。示众完毕过后,又把王琳送回江陵,听凭萧绎发落。
巴州刺史余孝顷率万人会师于长沙,王僧辩率大军继续围城。
这已经是王僧辩第二次攻打湘州,有过攻打萧誉时的经验,照理对这座城池的防守强弱之处了如指掌,但在陆纳的防御之下,王僧辩始终不能得手。
或许如同上回一样,落城须围攻半年之久吧。
陆法和求救不已,主力却顿兵长沙城下,和旧日袍泽自相残杀,内耗实力。
萧绎迫于无奈,做出决定:现在萧纪才是心头大患,赦免王琳,许其入城。
王琳既入长沙,陆纳立降,湘州平定。
萧绎恢复王琳官爵,令率兵西援峡口。
这场完全属于自找麻烦而起的内乱终于平息了。
湘州诸军相继西上。
萧绎有了底气,给八弟寄信,称自己既然为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理当继承大统。如曰不然,于此投笔。兄肥弟瘦,无复相见之期,让枣推梨,永罢欢愉之日。
字里行间满是威胁之意。
萧纪顿兵日久,频战不利。又闻魏寇深入,成都孤危,忧懑不知所为,遣度支尚书乐奉业诣江陵求和,请依前旨还蜀。
乐奉业知萧纪必败,转变立场,告知萧绎军中内情:“蜀军乏粮,士卒多死,危亡可待。”
萧绎遂不许其和,谈判破裂。
蜀中殷富,萧纪以黄金一斤为饼,饼百为箧,至有百箧。银五倍于金,蜀锦、缯彩更是数不胜数。
萧纪每战必将金饼银锭,锦缎布帛悬示将士,就是不肯实际拿出作为赏赐。
宁州刺史陈智祖请散财以募勇士,萧纪不从,陈智祖痛哭而死。
军中有请事者,萧纪辞疾不见,由是将卒解体。
七月。
巴东民符升等斩杀峡口城主公孙晃,降于王琳。
谢答仁、任约进攻侯睿,拔其三垒,两岸十四城俱降。
萧纪退回蜀中的后路被断,只得顺流东下。
游击将军樊猛麾下为湘、郢之卒,都督陆法和令其精选骁勇三千,轻舸百余乘,冲流直上,出其不意,鼓噪进攻。
蜀军师老卒堕,仓卒惊骇,不及整列,皆弃舰登岸,赴水死者八千余人。
樊猛率部曲三十余人,蒙楯横戈,直登旗舰,瞋目大呼。
萧纪此时尚有心膂数百人,然而左右侍卫皆被樊猛气势震慑,相枕藉不敢稍动。
萧纪在舟中绕床而逃,掷以金囊道:“以此雇卿,送我一见七官。”
此战樊猛曾受萧绎密敕:“若生还,不成功也。”
和当初那句文绉绉的“六门之内,自极兵威”相比,说得更为直白,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樊猛于是答道:“天子何由可见!杀了足下,金子还能跑到哪里去!”
立斩萧纪及其幼子萧圆满于绣帐中,尽收船舰器械。
萧纪从登基称帝,到兵败身亡,一年又三月。
陆法和收捕太子萧圆照兄弟三人送往江陵,萧绎赐姓饕餮氏,将萧纪一族宗谱除名。
本欲使数子自裁,窥见他们没有寻死之意,萧绎下令移送廷尉,并命绝食于狱。
三人啮臂啖肉,足足十三日而死。
萧绎再次成功诛杀一直系亲族,消除了对自己皇位的重大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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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魏军进袭成都,成都兵不满万人,武库空虚,益州刺史萧撝不敢出战,婴城自守。
尉迟迥率军围城,招募进城劝降的使节。
黄门侍郎李棠随军伐蜀,主动承接晓谕敌军的使命。
来到城中,萧撝询问尉迟迥军中情况,李棠不答。
萧撝以藤条苦笞辱之,希望通过拷问获得实情。
李棠大骂尔亡国余烬,不识安危。我王者忠臣,有死而已,义不移志。
遂被害。
谯淹等人的三万援军赶回蜀中,被尉迟迥分遣开府元珍、万俟吕陵始以数千轻骑击破。
北周府兵的威力初现端倪。
援军断绝。
萧撝绝望之下,遣部将出城挑战,前后接战数十次,均为尉迟迥所败,士卒多被杀伤。
八月。
成都被围困五旬。
萧撝、萧圆肃及文武官属,诣军门请降。
尉迟迥准降,萧撝率文武众臣于益州城北,升坛歃血立盟,以城归降。
时隔二百九十年,后主刘禅出降,蜀国被灭的一幕再现。
萧济的援军方至,见其父已降,遂弃械相随。
蜀地落入北朝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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