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胜北驻守东阳,等待阿父下一步命令的时候,其他地方又冒起烽火,有了不稳之兆。
对付留异的同时,朝廷抓紧当前外部局势安稳的难得机会,令南川诸酋帅入朝觐见。
是时南川诸帅皆是顾恋巢窟,并不受召,朝廷未遑致讨,只得羁縻。
唯有平西将军、豫章太守周敷心怀忠义,率先入朝诣阙。
陈蒨大喜,授周敷进号安西将军,给鼓吹一部,赐女乐一部,令还镇豫章。
安南将军、高州刺史黄法氍随之诣阙,陈蒨录其破熊昙朗之功,并加官赏。
另一位安南将军,江州刺史周迪镇守湓城,则是心怀不轨。
朝廷征其子入朝,周迪趑趄顾望,并不送子前往建康。
周迪因周敷乃是自己麾下,豫章太守又是江州刺史下属,却自行入朝,超致显贵,成了和自己平级的安西将军,心中深感不平。
江州与东阳相邻,周迪于是与留异互相勾结,暗生他念。
等到侯安都率军讨伐留异,周迪疑惧深感不安,于是举兵反叛。
周迪在军事上的行动就不太顺利了,先派遣弟弟周方兴率兵袭击豫章,却被周敷打败。
陈蒨的亲信,仁武将军、寻阳太守、督寻阳、太原、高唐、南北新蔡五郡诸军事的华皎就驻扎在湓城,监江州。
华皎收集王琳奔散的残余将卒,士卒多有依附。
这是和周迪直接争夺利益,加上华皎身兼监督之职,更是周迪的眼中钉肉中刺。
周迪遣其兄子伏甲于船中,伪称商人,效仿吕子明白衣渡江,欲于湓城袭击华皎。
然而华皎虽是小吏出身,却不是贪财的潘濬,未发而事觉。
华皎遣人逆击,尽获其船杖。
周迪反叛的情报传到了侯安都的军中。
“周迪虽起事不利,不可给其迁延喘息之机。当速平留异,震慑陈宝应,再挥军讨之。”
“胜北,命你安排东阳守卫事宜,五日内至桃枝岭下取齐。”
收到阿父的指示,侯胜北带领人马,立刻南下汇合,用不着五日就赶到了桃枝岭。
数日后,程文季的捷报也传到了,真的只用部曲三百精甲径往攻打新安,并且取得了胜利。
向文政遣其兄子向瓒防守,程文季与战,大破向瓒军。
向文政投降,程文季取了新安,暂署郡事,就地驻守。(注1)
此时除去钱道戢所部负责拦截后路、新安和东阳的守城兵马、孙瑒的水师未到。
合计一万三千人。
留异军得到了陈宝应的援兵,兵力也达到了一万二千,于桃枝岭下布阵。
留异看到对面的兵力与己相当,自己又背靠城栅,若有不利可退入防守,大胆出来求战。
山地狭窄,阵形难以展开,侯安都以周宝应为前军,韩子高别设一营。
这两个都是陈蒨的爱将,配备的兵甲最为精锐。
侯安都希望以他们为全军锋锐尖刀,撕开敌军阵列的突破口。
戴僧朔、陆山才、萧摩诃、裴子烈等护卫中军,待前锋得手,便大军继进。
侯胜北的部队为合后接应。
又令孙瑒督水军,率船舰沿大恶溪来到岭下。(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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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开战,山地狭窄,在只能容纳百余人并列的战线上交锋。
周宝应的攻势甚锐,铠甲坚固,刀刃锋利,留异军不能抵挡,逐渐后退。
韩子高稍习骑射,颇有胆决,上前抢攻,硬生生地挤到了周宝应军的前方。
他自己更是一马当先,单骑闯阵,美人手持长矛,好一副妖艳光景。
可是留异军的勇士多是不知怜香惜玉之辈,一手接住韩子高刺来的长矛,大笑:“美人可是没有喂饱?怎的如此软弱无力。”
夺去长矛,一刀砍去,伤了韩子高脖子左侧,要是再深一点就丢了性命。
韩子高以前有陈蒨遮护,不知战场如此凶险,受创之后举止失措。
敌军又复一刀砍来,削去头顶半个发髻,要不是缩头得快,砍落的就是脑袋了。(注3)
韩子高再也不复出战时的锐气,向后撤退,手下的军士见主将后退,也赶忙跟着后撤。
顺带把周宝安的阵形也冲乱了,整个前军阵型一团混乱,齐齐后退。
侯安都见到这种乱象丑态,忍不住皱起眉头。
幸好他对这批年轻将领在阵上的表现有所预料,早已做了准备。
侯安都传令,将自己的大纛移前,乱军敢有冲动阵形者斩,退至大纛之后者斩。
再命后阵的侯胜北所部,前进接敌!
侯安都亲自来到前线与敌军大战,连斩数名冲阵敌军,形势有所缓和。
却被一支流矢飞来,正中右腿的战裙遮护不到之处。
这一箭入肉甚深,鲜血沿着箭杆汩汩流出,直至脚踝。(注4)
留异军见射中了敌军主将,士气大振,组织一队勇士,皆是亡命之徒,嗬嗬大呼怪叫,直取侯安都而来。
左右护卫连忙扶住侯安都,要后撤至安全之所,却被他一把推开,向敌我两军展露身形。
侯安都下令取舆来。
他已经站立不稳,更不用提上马,便坐在舆上,继续位于前线指挥。
敌军勇士杀到,萧摩诃、裴子烈等率领亲卫与之搏杀,就在身前不远之处。
侯安都容止不变,安之若素。
有敌军勇士突破护卫,挥刀攻上,侯安都难以起身迎战,又被斫伤臂膊,幸好有铠甲防护,只是皮肉伤,并未深及筋骨。
然而鲜血涌出,顺着前臂从指掌间滴答流下,手掌一握皆是鲜红。
敌军还要再攻,立下本场战役最大的功劳。
幸亏戴僧朔单刀步援,颇有膂力,勇健善战,挥刀接住敌军勇士的下一击,紧接着和身扑上前去,硬生生挤入两人之间,遮护住侯安都。(注5)
来犯的敌军勇士被逼退一步,然而这一步就是生死之别。
戴僧朔趁其后撤脚步不稳,一刀又是一刀,每次都比前次压下几分。
敌军的手臂弯曲,不能伸展发力,境地更为窘迫,终于下一刀划到了颈部要害。
鲜血喷出,浑身的气力也随之消散。
敌军伸手去捂住伤口,被戴僧朔的下一刀斩断数根手指,在原来的伤口位置砍得更深。
不过这位敌军勇士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一头栽倒在地,丢了性命。
他距离取得敌军主帅首级的莫大战功,只有一步之遥。
萧摩诃、裴子烈等见侯安都受伤,心中大急,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厮杀。
萧摩诃勇武威猛、裴子烈轻捷剽悍,各自在敌阵中卷起了一道血色旋风,敌军纷纷避开这两个凶人。
终于击退了前来突袭本阵的敌军,稳住了阵脚,大纛自从前移,未曾动过分毫。
侯安都身为司空的三公尊贵之身,都在一线负伤死战不退,众将还有什么理由不奋战?
见自家主帅如此英勇,诸将各自呵斥士卒,重整队列,再度攻上。
我军逐渐压倒了敌军。
留异见到未能斩首敌军主帅奏功,也没能乘着敌军开始的混乱一鼓作气予以击溃,此时敌军的士气已经恢复过来,再战下去对己方不利,便鸣金撤入城栅,依靠山势固守。
等到侯胜北所部来到前线,留异军已经撤退。
他没有机会参加战斗,战后看到阿父受伤颇重,又听萧摩诃等说起当时的危急状况,惊出了一身冷汗。
军医剪断箭杆,割开腿上肌肉,拔出带有倒钩的箭头,侯安都腿部和臂膊的伤口以烈酒清洗,敷上伤药。
看着阿父面上肌肉扭曲,牙关紧咬横木,强忍痛楚的摸样,侯胜北的内心涌起说不出的遗憾悔恨。
他现在独自率领一军,不能再像当初伍长队长之时一样,守卫在阿父身边,真不知自己累功升迁,究竟是不是件好事了。
侯安都包扎完毕,要出营看看敌城,侯胜北扶着他,一步一拐地来到午前恶战一场的前线。
侯胜北想让阿父坐舆,却被拒绝了。
侯安都道:“舆和马一样,是要让士卒看到高处的主帅身影而已,眼下并无必要。”
侯胜北忧心忡忡地看着阿父一副倔强的样子,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对面高耸的山岭。
桃枝岭又名桃花岭,高三百余丈,通处瓯要隘,有“桃花云里过,隘头半天高”的说法。
险要地势,加上留异部署的防御设施,和当初的西梁山要塞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强攻,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士卒性命。
侯安都看完地势,却淡淡道:“再过数日,待孙瑒到,留异可破。”
命令各军巩固营寨,派出军士,因其山势,积石堆土,建筑围堰。
土石作业可阻挡山上射来的矢石,其后又有精卒虎视眈眈,留异不敢动。
侯胜北不知阿父如此做有何意义。
这是要围困做持久战吗?
留异已经撤到这婺瓯通衢的所在,后方有陈宝应支援,军粮无忧,完全耗得起。
围堰又是干什么,难道还能把山绕一圈,围起来不成?
围堰越造越高了,天下起了雨。
春雨连绵,一连下了好久的雨。
潦水涨满,孙瑒的舟师也开到了。(注6)
侯安都引船入堰,起楼舰与留异的城栅等高,船头的拍杆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楼堞俱碎。(注7)
留异知道城栅不可再守,与其第二子留忠臣脱身奔向晋安,依附陈宝应。
侯安都虏其妻及其余各子,余党男女数千人,尽收铠杖而还。
东阳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