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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讨贼难

相国 仁者为鬼 7659 2024-07-17 04:59

  

打赢了南康之战,清理掉前进路上的障碍,陈霸先没有趁胜继续进兵。

  

因为他名义上的领导,萧绎还在和侄儿萧誉较劲,并无丝毫起兵讨贼的动向。

  

想当初台城被围,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顿兵于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停军于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阳王萧慥止于西峡口,均假托等候四方援兵,各自停留不进。

  

台城困守足有五个月,期间勤王之师不下数十万。然而诸将各怀心思,叛军近在咫尺,主帅柳仲礼、邵陵王萧纶等隔着一条秦淮河扎营,每日里欢聚姬妾,置酒作乐。麾下频频请战,两人只是不许。

  

笼城之初,台城有男女十余万,擐甲者二万余人。数月后,死者十之八九,还能够登城作战的不满四千人。横尸满路不得掩埋,烂汁满沟滞流不去,城内军民却还抱有一线希望,苦苦等待外援解救,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坚持抵御叛军。

  

柳仲礼之父、太子詹事柳津登上城头,呼喊儿子进兵解围,柳仲礼亦不以为意。

  

“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由平!”

  

柳津向先帝悲愤叹道,两位老父亲困守孤城,相视之下彼此眼中尽是无奈。

  

最终眼睁睁地看着台城被破,天子落入侯景之手。

  

萧纶奔会稽,柳仲礼及其弟柳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等坐拥十万大军,开营请降,军士莫不愤慨。

  

萧绎命全威将军王琳送米二十万石,至姑孰听闻台城陷落,沉米于江而还。

  

陈霸先不能理解,这些人把忠孝礼义、父子君臣的一套整日挂在嘴边,实际行事则完全不同。

  

城中被困的是自己的至亲之人,为什么明明手握雄兵,却不敢一战呢?

  

这天底下,还有忠义二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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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沦陷后,诸王各还州镇。萧誉自湖口归湘州,桂阳王萧慥留军江陵,因隶属萧绎的督府管辖,欲待其归来之后拜谒。

  

雍州刺史张缵和江陵游军的军主朱荣向萧绎进言,他的大哥故昭明太子萧统的次子和三子,河东王萧誉、岳阳王萧詧两兄弟有意图谋江陵,萧慥滞留不还,是打算作为内应。

  

萧绎得信恐惧,凿船沉米,斩缆而归,不走水路,自蛮中步道还师。

  

返回江陵后,萧绎当即囚禁萧慥,付狱杀之,这是他杀死的第一个萧氏同族。

  

此前平叛,萧绎令所督诸州发兵,萧詧只派遣府司马刘方贵率兵出汉口,没有亲自出征。

  

萧绎对侄子不听号令极为不满,密令刘方贵谋袭襄阳。事不成,刘方贵退守樊城。

  

萧詧攻拔樊城,斩杀背叛自己的部下刘方贵。

  

这件事成为了萧氏诸王互相攻伐的导火索。

  

萧绎以幼子萧方矩为湘州刺史,令世子萧方等率精卒二万护送,接任不听话的侄子萧誉。

  

军至麻溪,被萧誉率七千人攻击,萧方等兵败溺死溪中。

  

萧绎恨乌及屋,本来就不喜欢徐妃生的世子,闻讯并无戚容。又以害死宠姬王氏之罪,逼令其母徐妃自杀,葬以庶人礼,不许诸子服丧。

  

萧绎再遣信州刺史鲍泉、竟陵太守王僧辩攻打湘州。王僧辩由于部下未至,请求延期出征,被萧绎当场拔剑,以抗命之罪斩中大腿,血流如注昏倒在地,醒后打入大牢。

  

萧誉向三弟萧詧告急,萧詧行围魏救赵之策,率众二万、骑二千讨伐江陵,作十三营相攻。

  

萧绎大惧,遣左右就狱中问计王僧辩,赦免他任命为城中都督,负责江陵防务。同时密邀萧詧的部下新兴太守杜崱进行拉拢。

  

杜氏一族为襄阳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骁勇著名。杜崱之弟杜岸率领五百骑,昼夜兼行奔袭襄阳。然而离城还有三十里被发现,突袭变成了攻坚。

  

萧詧获知老窝被袭,慌忙夜遁,丢弃粮食金帛铠仗不可胜数。

  

江陵解困,由于鲍泉久攻湘州不克,萧绎启用王僧辩代为都督,率军继续围攻。

  

攻打江陵失败,萧詧与萧绎势成水火,终是唯恐不能自存,竟然遣使求援于北朝请为附庸,遣其妃王氏及世子萧嶚为质。

  

得西魏仪同、车骑大将军权景宣率骑三千相助,萧詧攻破广平,抓到了杜岸。

  

拔其舌、鞭其面、支解烹煮,以其头为漆碗。并其母妻子女于襄阳北门斩杀,发其祖父墓,焚骸扬灰。诸杜宗族亲者尽诛,幼稚疏属则下蚕室阉割。

  

萧詧一口恶气是出了,但襄阳形胜之地,梁武创基之所,时平足以树根本,世乱可以图霸功,至此依附北朝。

  

萧绎命司州刺史柳仲礼镇守竟陵,进图襄阳。

  

北朝宇文泰欲经略江、汉,得此萧氏内纷的机会大喜过望,以开府仪同三司杨忠都督三荆等十五州诸军事,屯兵穰城。

  

柳仲礼率军至安陆,留长史马岫与其侄柳礼防守,自己领一万兵马前往襄阳。

  

杨忠与行台仆射长孙俭前往救援,围安陆,柳仲礼驰归回救。

  

杨忠力排众议,没有加紧攻下安陆,也没有严阵以待柳仲礼来攻。而是精选骑兵二千,衔枚夜进突袭,于漴头大败南军,擒获柳仲礼,尽俘其众。

  

马岫以安陆,别将王叔孙以竟陵,不攻自下,皆降于魏。

  

于是汉东之地尽入北朝,杨忠乘胜至石城,欲进逼江陵,一路打到了萧绎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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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元年,二月。

  

陈霸先面临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他很是不满,萧绎忙着教训侄子,扩大地盘。先帝驾崩的消息也藏着掖着,讨伐叛军的事情,更是不知被放到了哪里晾着。

  

不仅如此,这位独眼龙殿下,看人眼光和自身心志只怕也很有问题。

  

柳仲礼,这位昔日曾经打败北朝贺拔胜的名将,因青塘一战被叛军砍伤,历经生死一发之后心气尽丧,手握十万大军不敢再战。

  

麾下将士咸欲尽力,主帅却与叛军和谈投降。时人皆以为梁祸始于朱异,成于柳仲礼。

  

此等无胆小人,难道还能再次重用吗?

  

而萧绎居然和侄儿一样,送子萧方略为质求和。魏以石城为封,梁以安陆为界,也盟誓成为了北朝的附庸。

  

想想之前曲江侯、广州刺史萧勃不仅不支持自己,安插亲信拖后腿也就算了,居然还暗中勾结蔡路养,阻挡讨贼平叛的去路。

  

陈霸先不由感叹讨贼之难。

  

谁让他不姓萧呢,只有找一个萧氏皇亲依附,才能师出有名。否则沿途各州郡,谁知道你是讨贼,还是打着讨贼的名义抢地盘,只怕是要一处一处打过去。

  

眼下来看,萧绎拥有大义名分,实力最强,麾下又有王僧辩这样的宿将。所处的位置也最为合适:既不在叛军眼皮子底下,朝不保夕;也不是远到相隔千山万水,征途艰辛。

  

暂时也别无更好选择,只有继续跟随这位湘东王了。

  

去年叛军乘着萧氏一族内斗的功夫,迅速平定了三吴之地,占据了江南最为富庶的地带。

  

江南的贡赋商旅,皆出三吴,叛军正在那里烧杀抢掠,金帛财物抢掠光了,就贩卖人口于北朝,甚至以人为食。

  

陈霸先的夫人和儿子正在吴兴,不知安否。他无比后悔此前送她们回乡的决定,又后悔没有在叛乱刚起时,接她们回岭南。

  

陈霸先捏紧了拳头,暗暗祈祷:“要儿、昌儿,一定要平安无事啊。待我大军北上,就来迎回你们。”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叛军的局面一天比一天稳固,实力每个月都比上個月强大。敢于站出来的反抗者,则是被一个接一个的镇压翦除。

  

东扬州丰沃,会稽胜兵数万,众心痛恨侯景残虐,皆愿抵抗。刺史萧大连却朝夕酣饮,不恤军事,尽数委任司马留异。

  

叛军一到,萧大连弃城而走,留异奔回老家东阳,随即举众投降。留异更为乡导,追捕旧主送往建康。可笑萧大连被执之时,犹然大醉不醒。

  

叛军东略吴郡之时,只有羸兵数百。此时已有余力派遣别将任约、于庆,率领两万大军征伐萧氏诸藩王。

  

羯贼更是已经有那份闲情逸致,纳萧氏公主取乐。

  

前几日的情报,大算数家祖冲之的孙子祖皓于广陵起兵,被叛军以舟师八千,步兵一万,仅三日镇压。

  

祖皓被捆绑吊起,乱箭遍体,死后车裂。全城人活埋于地,当成了贼军骑马射箭的活靶子。

  

江南元气啊…陈霸先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只能坐困在这遥远的南康郡,接受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

  

甚至就连南康,他都不能长久驻留,因为他是交州刺史,辖地不在此处。新登基的简文帝,已经改南康国为郡,任命了新太守。

  

虽然不知道这位太守能否活着来到这里,虽然也知道背后不过是羯贼操弄朝政的手段。可是他陈霸先不是蔡路养,不能无故占据州郡。

  

服从至尊是举兵讨贼的大义名分所在,他只有撤出南康,退回法理上的辖地交州。

  

难道平叛讨贼的事业,就这么中途挫折了吗?

  

陈霸先召集诸将商议,出谋划策,有佚名者替他分析了当前情况,献策曰:

  

其一、萧绎与叛军不能共存,其势不两立,最终必有一战。

  

其二、萧绎隐瞒先帝之丧,今新帝已然即位,先帝之死的消息再不能久匿。

  

其三、萧绎以王僧辩替换鲍泉为主将,长沙不久必克,解除萧绎心头之患。

  

其四、萧绎为先帝举哀,必须亮明旗帜下令讨贼,才能获得天下景从。

  

其五、主公封交州刺史,此为根基之地,应结好岭南百越,积蓄实力。

  

其六、南康郡与始兴郡相邻,主公与新任衡州刺史王怀明、始兴郡内史欧阳頠交好,有同军阵、救危难之谊。可于两郡交界之地驻军,前可确保进军桥头堡,后无粮草供应之忧。

  

其七、主公封爵南野县伯,可名正言顺派遣下属驻留此地,以为联络据点,沟通四方。

  

由此,少则二个月,多则半年,只需拖延到萧绎下令讨贼,我军即可发兵再进。

  

这期间主公整顿内务,积累更强大的实力,方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陈霸先豁然开朗。

  

侯胜北当然不会知道议事的内容,也不能理解陈霸先此刻内心的痛苦和煎熬。他经历和亲人的离别,最长也只有一个多月。

  

他也无法理解叛军的行为,只有脑子不正常的人,才会从杀人放火这种事情中得到乐趣吧。

  

至于纳个公主有什么好玩的,侯胜北知道这在书上叫做尚主,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其他的就不懂了。

  

作为十岁的少年,侯胜北能够直观感受到的是,他的逍遥日子结束了。

  

阿父和晓叔带着大家回来了,其中有不少人再也回不来,有些人则是变成了残疾。父亲一一拜访死者家眷,操持丧葬抚恤;安顿因伤致残的人家,安排今后的生计。

  

生活还要继续,大家和往年一样,准备春耕播种,为一年的收获忙碌。

  

父亲又要抽空考较他的课业,规范他的日常起居,关心他有没有长高。好像拉磨的驴,兜兜转转就是这几件事情,久而久之令人厌烦。

  

好在日子还是和以前有些不同的。父亲和晓叔经常要组织部曲操练对抗,侯胜北在旁观看。

  

不知为何,他对这类活动的兴趣浓厚,甚至自己也想下场比划比划。

  

他当然是不行的,但是萧摩诃可以,阿父专门拨了一队百人给萧摩诃带领。

  

于是侯胜北有了想象中的替身,在脑海里萧摩诃就是他,率人做出前进、后退、进攻、防御等各种动作,对抗不存在的敌方大军。

  

父亲每隔十天八日,就要跑一趟远路,过几日才回来。有时候则是带着一群人,推着车押送物资。

  

而这时候就是他和大壮哥去打猎潇洒的日子。

  

还有就是母亲怀孕了,就像父亲说的,不久之后他就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四月。

  

岭南已是一片初夏景象,木棉飘絮,凤凰花开,海棠茉莉,处处花海。(注1)

  

不过侯胜北现在还不懂得欣赏鲜花之美,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跑马打猎更快乐呢?那就只有和大壮哥这样的高手一起打猎了吧。

  

春猎为搜,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读过经史就是厉害,萧摩诃感到佩服,这不等于在说一年四季都适合打猎吗?

  

看在侯夫人的份上,手下留情不打怀孕的母兽就是了,非常的符合礼记王道。

  

来,兄弟们开整。

  

侯胜北和萧摩诃在快乐中度过了一天天,他们不知道此时的江南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连年旱灾蝗灾,江、扬尤甚。

  

百姓流亡,相与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叶、菱芡而食,所在皆尽,死者蔽野。

  

富贵人家也没有食物,皆鸟面鹄形,衣罗绮,怀金玉,俯伏床帷,待命等死。

  

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注2)

  

以鱼米富庶闻名天下的江南,化为一片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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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对照江陵:今江陵县襄阳:今襄阳市襄城区广平:今邓州市东南竟陵:今天门市、钟祥市一带穰城:今邓州市安陆:今安陆市漴头:今安陆市西北石漴村石城:今钟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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