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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讨南蛮

相国 仁者为鬼 8345 2024-07-17 04:59

  

天嘉二年,正月。

  

湘州之地,北周贺若敦和南朝侯安都还在继续对峙。

  

被侯瑱料中,淮南果然又起风波。

  

王琳投奔北齐之后,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封会稽郡公,增加兵秩。

  

本朝合州刺史裴景晖是王琳之兄王珉的女婿,企图以私属部曲为乡导,引王琳入侵。

  

齐帝派王琳与扬州道行台左丞卢潜率兵前往,王琳不知为何沉吟不决。

  

裴景晖唯恐事情泄露,焦虑之下投奔了北齐。

  

侯胜北若是得知,肯定大吃一惊,果然被毛喜说中了。

  

裴景晖的投靠,让齐帝见识到王琳在南朝的影响力,于是赐玺书,令出合肥,镇寿阳,部下将帅悉听以行,召募伧楚之人,欲以南人制南。

  

尚书左丞苏珍芝则是建议修石鳖等屯,自此淮南军防足食,更图进取。

  

此时的齐帝,已经换成了高欢第六子高演。

  

去年在鲜卑贵族和河北汉族高门的血腥斗争中,太皇太后娄昭君之婿,少帝高殷的顾命大臣,主政宰辅,尚书令,特进、骠骑大将军、开封王杨愔错判了局势。

  

他做出表率,自解开府及开封王,欲收拾高洋时代爵赏多滥的局面,对冗官加以澄汰。

  

诸叨窃恩荣者皆从黜免,由是嬖宠失职之徒,尽归心于常山王高演和长广王高湛兄弟。

  

平秦王高归彦最初与杨愔同心协力,既而转变立场,以疏忌之迹告二王。

  

杨愔忌惮二王声望,欲外放二王为刺史,奏知太后李祖娥,却被高澄霸占的高仲密之妻,女官李昌仪泄露给了太皇太后娄昭君。

  

二王设宴,与鲜卑勋贵贺拔仁、敕勒人斛律金、其子斛律光约定暗号。

  

劝酒至杨愔,高湛一曰“执酒”,二曰“执酒”,三曰“何不执”,大家就一拥而上执之!

  

杨愔不虞有他,坦然赴宴,被众鲜卑拿下。

  

拳杖乱殴,头面血流,杨愔的眼珠也被打出一只。

  

四位受高洋遗诏辅佐少帝的顾命大臣,高归彦投向二王、燕子献、郑颐一并被擒。

  

娄昭君在儿子和女婿之间纠结,于是训斥孙子少帝高殷道:“此等怀逆,欲杀我二子,次将及我,尔何为纵之!”

  

再大骂媳妇,少帝高殷之母,太后李祖娥:“岂可使我母子受尔汉老妪斟酌!”

  

成功地将家庭问题转化为民族矛盾和婆媳矛盾之后,娄昭君还想挽救一下女婿的性命,问杨郎何在?

  

可是一听说杨愔的眼珠子都被打出来,无颜立于朝堂,这仇没法化解了。

  

遂听由高演,尽数斩之。

  

这是继高敖曹战死,所部汉军遭受重大损失之后,北齐汉人势力的又一次重大挫折。

  

正当王琳败北投齐之时,高演就任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高湛则是任太傅、京畿大都督,两兄弟瓜分了大权。

  

高演封长兄高澄三子高孝珩为广宁王,四子高长恭为兰陵王,尽显兄友弟恭。(注1)

  

顾命大臣没了,接下来废少帝、新皇入主大统也就顺利成章。

  

高演即位,立年方五岁的儿子高百年为太子。

  

他似乎忘记了二哥高洋的前车之鉴,也有可能觉得自己一定能活到儿子长大成人,顺利交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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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湘州战场,侯瑱熬过了年,身体状况实在堪忧,只得上表请求回朝。

  

三月。

  

侯瑱行至半路而薨,享年五十二岁。

  

南朝损失一员方面之将。

  

陈蒨以徐度继任侯瑱,都督湘、沅、武、巴、郢、桂六州诸军事,改授镇南将军、湘州刺史。

  

此时,侯胜北已经在湘西的大山中征战两月有余。

  

此前他向国子学的老师请教过南蛮的情况,知道以盘瓠、廪君、板楯三部最大。

  

其中盘瓠部六子,自先秦就居住于五溪之地,武陵蛮正属于盘瓠部后裔。

  

五溪为雄、樠、辰、酉、武,因此武陵蛮又有五水蛮、五谿蛮的细分。

  

首领曰精夫,居山壑,事农业。能织木皮为布,以草实为染料,衣服五色斑斓,赤髀横裙,以枲束发。

  

区区地方土著而已,平定起来还不容易?

  

只是侯胜北没有想到,平定诸蛮之战,一打就是半年。

  

他出战了两次,每次都耗时数月。

  

沿途打破割据的寨砦,镇压大姓豪强,夺取财货钱粮。

  

同时剿灭盗匪,收聚流民,安抚地方。

  

一次沿着沅江至五溪,一次沿着澧水至武陵源。

  

这一路的河流乱石密布,险滩迭起,恶浪咆哮。群山夹江而立,危峰碍日,怪石狰狞。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国子学老师的寥寥数语,无法告诉他的详细事实,这半年的战斗,一一教会了他。

  

蛮有冉氏、向氏、田氏者,大者万家,小者千户,更相崇拜,僭称王侯。

  

蛮民顺附者,一户输谷数斛,其余无杂调。

  

侯胜北发现蛮人由于赋税轻微,安居乐业,忠心拥戴首领。

  

但是把首领一族斩尽杀绝之后,蛮人又很容易降伏不再反抗。

  

他用大姓一族的尸首,堆起了几个小小的京观。

  

蛮无徭役,强者不供官税,结党连群,动辄有数百乃至千人。

  

州郡力弱,则起为盗贼,户口不可知也。

  

民众赋役严苦,贫者不复堪命,多逃亡入蛮,是以贼势更盛。

  

侯胜北发现在蛮人部落和盗匪之中,有不少原来的编户齐民。

  

他把这些人带了回来,交还给地方,重新入册编籍。

  

至于他们今后能否生存,会不会再次逃亡,就不是需要自己考虑的了。

  

蛮所在多深险,宜都、天门、巴东、建平、江北诸郡蛮,所居皆深山重阻,人迹罕至。

  

侯胜北发现最大的敌人和危险不是蛮人粗制滥造的石刀竹箭,而是险要的地势和复杂的山路。

  

许多寨砦都建在四面壁立的峻险之处,往往只有一条小路缘梯而上。

  

他身先士卒,披甲先登,几次从高处滑落,摔得几乎背过气去。

  

有时在大山里连着兜兜转转数日,怀疑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

  

幸好顺水而行,胁迫土著引领,终于找到了出路。

  

蛮俗衣布徒跣,或椎髻,或剪发。兵器以金银为饰,虎皮衣楯,便弩射,皆暴悍好寇贼。

  

然又偏迷信神异,易被鬼神之说震慑。

  

侯胜北发现蛮族性贪婪,喜好华丽之物,容易中诱敌之计,或被妆神弄鬼吓到。

  

蛮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擅长使用弩箭,幸好只是竹弩,射不穿铠甲。

  

但是不少弩箭涂了毒药,自己有一次被射中手臂,高烧数日差点丢了性命。

  

出战两次,侯胜北所部攻克寨砦数以百计,斩首上千,获生蛮数千口。

  

他还是心存一线善念,俘虏的不光是精壮,妇孺也一并带回。

  

至于养活俘虏所需的粮食,则是打破寨子,以及从大户的仓库中取得。

  

侯安都没有多说什么,平时让这些俘虏做些活计,待班师之时,带回建康为官奴。

  

半年的平蛮战斗,让侯胜北外表更黑更瘦,内心却越发强硬坚韧。

  

他能吃粗粝饭,喝酱汤,裹一条充满汗臭的毯子在草地上过夜。

  

一连几个时辰走在不见人烟的深山,路旁一座烧毁的茅屋,一具腐烂的尸体白骨,一丛红得凄惨的山莓,忽然横穿的一条大蛇,都不能让他神色稍动。

  

如果说建康城曾经带给他一丝贵公子气息,在这湘西大山之中已磨得丝毫不剩。

  

七月。

  

侯安都再次派遣使节,谓贺若敦道:“骠骑在此既久,今欲给船相送,何为不去?”

  

贺若敦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强硬回复道:“湘州是我国家之地,为尔侵逼。我来之日,欲相平殄。既未得一决,所以不去。”

  

侯安都也不着恼,继续派遣使节,这次贺若敦终于松口开出条件道:“必须我还,可舍我百里,当为汝去。”

  

于是侯安都留船于江上,兵退津路百里。

  

贺若敦觇知非诈,整理舟烜,勒众而还。

  

出征时的北周万余军士,病死者十之五六,只剩不到三千人马回到长安。

  

宇文护以贺若敦失地无功,罢官为民。

  

北周遣江陵旧臣,御正殷不害来聘,两国走上了外交通好的道路。

  

侯安都也拔营北归,武陵、天门、南平、义阳、河东、宜都郡悉平。

  

九月。

  

然而回到建康家中,侯安都父子看到的却是一具小小棺椁,以及伤心欲绝的侯夫人。

  

两人一惊,环顾左右,只见两岁的侯亶惊恐不安,正拉着其生母的衣襟哭泣,不见次子侯敦的身影。

  

难道?

  

两人扑向棺椁,打开一看,侯敦用衣物和被衾几层裹得严严实实,玉塞塞住耳鼻,白巾覆面,毫无生气地躺在里面。

  

饶是两人久经战阵,已经见惯生死,此时也是一阵晕眩。

  

侯夫人哭诉道,就在他们返师的前几日,侯敦骑马外出,送回来时却断了气。

  

据侍从说是路边惊起一兔,坠马身亡。

  

宫中下旨慰问,派人相助,担心尸首难以长久保持,香汤沐浴,以酒擦洗,又提供冰块,龙脑、安息香等物,才等到侯安都父子回来,见上这最后一面。(注2)

  

侯胜北一阵伤心,二弟追着自己玩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年方十二,就成了不归之人。(注3)

  

一个孩子呱呱坠地,好不容易才养那么大,即将成为少年时却中途夭亡,阿父阿母会是多么伤心难过。

  

侯安都抚摸着侯敦的冰冷面容,按了按他小小身子的脖颈、胸口等处,沉吟片刻,转向侯胜北道:“胜北,你是嫡长子,本该为我桂阳郡公世子。不过你已有军功在身,如今敦儿早亡,这桂阳国的世子之位,就让给你弟弟,如何?”

  

竟是一副商量的语气。

  

侯胜北点头,他本来就不太在乎这些虚华,何况又不是自己一刀一枪得来的功名。

  

二弟走得早,小小年纪都未体验过生活美好,让他在下葬之时风光一些又如何呢?

  

侯安都见他并无异议,于是表奏侯敦为桂阳国世子。

  

至尊准奏,追谥为愍。

  

侯安都沉思片刻,又派一什亲卫前往始兴,向侯太夫人和侯秘报丧。

  

事毕后就留在两人身边,加强防护。

  

领队之人带着铁面,看身形依稀正是和北齐在建康大战之时,与侯安都一同突阵的骑将。

  

侯胜北终于看到了此人真容,只见他年近六旬,依然精神健朗,身穿一件不知是灰是白的袍子,身材高大健壮,容貌魁伟非凡,年轻时必定是个美男子。

  

难道就是因为长得太美,怕损伤了容貌,上阵才要戴上铁面?侯胜北暗暗想道。

  

不过他此时无心思考别的闲事。

  

谁都不曾料想到会遇到此等飞来横祸,忙碌着侯敦的葬仪,侯胜北有好一阵子情绪低落,提不起精神,萧妙淽也只有努力安慰开解他。

  

想到萧妙淽也是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十几个兄弟,侯胜北反倒担心勾起她的伤心往事,于是强作笑颜,强撑无事。

  

待侯敦的丧事办理完毕,已是十月入冬。

  

这一日,侯安都叫上儿子,来到了宅内一处房间。

  

地上跪着数人,都是侯敦的左右从人。

  

“说罢,怎么回事。”

  

侯安都淡淡道:“你们也是我侯家的老人了,为何要欺骗夫人?”

  

“家主,并非我等有意隐瞒夫人,实是宫中有令,不得宣扬啊!”

  

侯胜北的瞳孔收缩,怎么回事,二弟之死竟和宫中有关!?

  

随从一咬牙:“禀家主,是始兴王陈伯茂于路挑衅起了争执,小主人落马并非遇兔受到惊吓,乃是推搡所致!”

  

侯胜北又惊又怒,始兴王陈伯茂乃是陈蒨次子,与皇太子一母同胞,素有聪敏好学,谦恭下士之名,深得陈蒨爱重,不想竟然做出这等事!

  

只是身为皇子那又如何,二弟和我,也是一母同胞啊。

  

随从继续说道:“小主人落马身亡后,宫中来人协助,收拾小主人尸身,又告诫小人等不得多言。”

  

侯胜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满腔悲愤道:“不能就这么算了,阿父!”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自家已经是一等一的权贵名门了,然而在天子一族的面前,仍是如同草芥吗!

  

侯安都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且看宫中怎么個说法吧。”

  

十一月。

  

宫中没有任何说法,和侯家之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侯胜北看到阿父召集门客,磨砺兵器,不知在准备干什么。

  

然而国家大事,没有因为侯家发生的小小悲剧就停止运转。

  

十二月。

  

甲申,陈蒨立始兴国庙于京师,用王者之礼,使陈伯茂奉祀祭拜。

  

两天之后,丙戌,诏令司空侯安都出征,讨伐缙州刺史,领东阳太守留异。

  

侯胜北因平蛮战功升任七品扫虏将军,此次率领二千人随军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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