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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卧虎初哮

相国 仁者为鬼 8559 2024-07-17 04:59

  

告别那罗延,侯胜北来到江南居,直奔天字六号房。

  

待潘氏来到,他言简意赅地下令道:“周齐交涉已到关键时刻,两国通好于我朝不利。速以负约突厥,恐生边患之论,传闻于庾信、王褒等人,务必使入宇文护耳中。”

  

潘氏有些疑惑:“就凭江陵降人的几句话,能够说得动宇文护吗?”

  

侯胜北摇头道:“未必能说动,所以还须配以他法,让突厥逼上一逼方可。”

  

潘氏让他行事多加小心,侯胜北颔首,问起玉壁城方面可有新的消息。

  

“自从上次送了司马尹公正与北齐使者密议的消息之后,又传了一道过来:有汾州胡抄得关东人,韦孝宽复放东还。之后就再无音讯了。”

  

“好吧,叮嘱安插在那里的密谍,行事须得谨慎,韦孝宽可不好对付。”

  

短短几句话说完,潘氏就离开了。

  

茶寮和当垆卖酒的生意类似,她还要去招呼客人,不能待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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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四年,九月。

  

在北周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快来到长安满一年了。

  

侯胜北已经习惯了北周历法的年号称呼。

  

南朝是天嘉五年吧,不知道陈蒨会不会改元换号,反正自己也不怎么在乎。

  

他经常和一群关陇权贵的后代结伴出游,不是跑马就是田猎,骑射之术让他们称奇不已。

  

就和那罗延开始的认识一样,在北人的印象里,南人都是不会骑马的。

  

不过真要和关西良家子比起来,侯胜北的骑术还是有些许差距,得了他们的传授指点,控马技巧等细微之处颇有进步。

  

然而按这群武人子弟的说法,鲜卑南下已有百年,马背功夫已经生疏不少了。

  

突厥、羌氐等保持游牧习惯的民族,那才是小儿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射狐兔。等到了成年,个个力能张弓,尽为甲骑,所以才会控弦数十万。

  

侯胜北和这群关陇军头的公子们混在一起,三天两日除了跑马,还少不了饮宴,开始被他们灌得很惨,逐渐地酒量也练了出来。

  

只要敢喝,年轻力壮怕甚么。

  

九月长安月儿明。

  

南朝遣使来聘,主使乃是棱威将军、丹阳尹丞,兼侍中萧允。(注1)

  

萧允也是南兰陵萧氏一族,曾祖萧思话乃是宋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

  

侯安都为南徐州刺史之时,躬造其庐,以申长幼之敬,彼此有过一段渊源。

  

在异国他乡见到侯胜北,想起昔日的权贵公子流落至此,萧允颇有些感慨。

  

他说起近一年来南朝的情况。

  

章昭达于去年十二月,起兵讨伐陈宝应,顿于建安。

  

陈宝应据建安、晋安二郡之界,水陆为栅,以拒官军。

  

章昭达与战不利,据其上流,两军已经对峙了大半年之久。

  

侯胜北心生鄙夷,想当初阿父率军讨伐留异,何等的轻松爽利。

  

现在如此大军,打一个陈宝应耗时良久,没了阿父这样的将帅指挥,连仗都不会打了么?

  

萧允又提到七月天子不豫,下诏京师大赦。(注2)

  

侯胜北更是暗自冷笑不已:阿父四十四岁过世,陈蒨今年四十有三,倒要看看你还能活多久。

  

不过南朝使节来得正好,突厥使者将至,就趁这个时机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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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月,大冢宰追录佐命元功,以柱国、卫国公宇文直为大司空,封开府李昞为唐国公,若干惠之子若干凤为徐国公。

  

八柱国李虎去世十余年之后,三子李昞终于继承了父亲的唐国公爵位。

  

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必须摆宴庆祝。

  

九月丁巳这一天。

  

李昞摆下酒宴,广邀亲朋好友。

  

北周权贵之间都是互相联姻,彼此多为亲戚,就如同伏陀、那罗延和大野昞一般。

  

八柱国的故交岂是泛泛,凡在长安的关陇子弟大多前来道贺,将门之后济济一堂。

  

侯胜北也厕身其中。

  

一群武人勋贵的二代公子聚在一起,说话自然是肆无忌惮。

  

“今年开始,百官上朝要执笏。我家老爷子拿笏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别扭,哈哈。”

  

“那是,一辈子拿惯了兵器,拿个笏都像举着刀子想砍人。”

  

“叱罗家的几個小子没来吧,估计他们也不好意思来。他老子成天端着架子,朝中官员只要去请示,叱罗协就会说‘你不懂,我现在来教你。’可一开口都讲的乱七八糟。现在搞的他儿子都没脸见人了。”(注3)

  

“那是,谁让叱罗协是大冢宰的亲信呢,每次考核都是上中,赏赐粟帛。先帝那时候,知道他没几斤几两,好几次都当面顶回去:‘你懂个啥?’,还亏了大冢宰回护,才没被罢退。”(注4)

  

“哎,这次配合突厥出兵,就是为了恐吓北齐,送回大冢宰的母亲啊。”

  

“北齐服软送了人回来,两国通好,看来有一阵子只能去西边打吐谷浑了。”

  

“那可未必。突厥贪婪,可不容易打发。去年抢劫晋阳周边那么多人口,尝到了甜头。今年不就又来约了?这次没抢够,还不舍得退回草原,准备再来一波呢。”(注5)

  

“听说邀约出兵的使者已经到了。入冬多半又要伐齐,大冢宰还能说我们和北齐通好了,这次就不去了?”

  

“国家动员大军征讨何方,竟是取决于大冢宰之母一人吗…”

  

“嘘,打住打住。”

  

侯胜北拿着酒樽,静静地倾听这些谈论,面带微笑。

  

“哎,侯兄弟你在这里呢,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那罗延拉着一个人,挤开人群走了过来。

  

“贺若可是和你有渊源的,来来来,你们打个招呼吧。”

  

贺若?

  

和自己有交集的北周贺若氏,那就是阿父在湘州对战的贺若敦了,是他的子弟吧。

  

侯胜北打量此人,第一印象就是北朝年轻版的吴明彻,年纪比自己小上两三岁,怎么都掩盖不住一身的傲气。

  

他淡淡一笑,抱拳道:“南朝侯胜北,幸会。”

  

“胜北,这名字倒是有意思,口气很大啊。”

  

贺若弼一开口,就是带着挑衅之意。

  

侯胜北微笑,他名字的问题,早已知道如何应对。

  

不用他开口,那罗延就主动帮着打圆场道:“侯兄弟的勝,乃是勝任的意思。他是南朝的使者,勝任北方,岂不是好口采?”

  

贺若弼没有继续咄咄逼人,今天是庆祝李昞升任唐国公的好日子。他再怎么不通人情,也不至于在这个场合闹出什么事情。

  

李昞也过来招呼,几杯酒下去,父辈在战场上的交锋,就成了话题。

  

贺若弼毕竟心怀芥蒂,冲着侯胜北道:“那一战,你父功成名就。我达带着残部回来,却被撸掉官职,可是过了一年多,才重新起复。”(注4)

  

他不满道:“独孤盛见事不妙溜了反倒没事,断了我达的后路。就这样,我达还坚持了大半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大冢宰不通军略,实是处得不公。”

  

矛头却是奇妙地转向了另外的地方。

  

那罗延举杯:“贺若,今日不提这个,喝酒喝酒。”

  

李昞也提醒道:“知道你达委屈,不过大冢宰也是我们能说的?也劝劝你达,别那么多不满,反正他现在也起复了。”

  

贺若弼还是年轻,借着酒劲继续抱怨:“你们两位都已经是开府的骠骑大将军了好不好?和我达资历差不多的将领,哪个不是大将军乃至柱国的?”

  

李昞和那罗延交换了一下眼色:“看来小贺若最近的火气比较大,要给他降降火。”

  

他笑着道:“我府上的女妓可不够那么多如狼似虎的小伙子折腾,看来得换个地方继续了。伱们两位这次还是不去?”

  

不等两人开口,他就接着道:“那罗延你不去就算了,省得伽罗回头来找我麻烦。小侯你一个人单身在此,不去风流一把?”

  

侯胜北微笑摇头:“我在南朝有妻,算着时日孩儿也出世了。妻子生产,不能陪在身边也是无奈,还去风流就太过分了。”

  

那罗延如同找到了知心伙伴,搂住侯胜北肩膀,朝着李昞道:“你看,我就知道小侯是好兄弟,你可不要带坏了他。”

  

李昞无奈道:“好好好,你们两个宠妻狂魔就在我这儿慢慢喝,我看你们两个是畏妻如虎吧。”

  

高声道:“各位好友亲朋,寡酒无趣,咱们转战教坊乐户,找几个官家小姐、妖艳尤物把玩一番。今日一切开销,我大野昞包了。”

  

一片轰然叫好,李昞拉着贺若弼,在众人簇拥之下,自去风流快活了。

  

刚才还热闹的厅堂,转瞬只剩二人。

  

那罗延和侯胜北乐得清静,举杯小酌。

  

喝了几杯,那罗延说道:“贺若敦、贺若弼这对父子心直口快,迟早有一天祸从口出。去年八柱国之一,太保、司徒、梁国公侯莫陈崇,不就因为一句话送了性命?还不知道吸取教训。”

  

“哦?”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侯胜北问道:“愿闻其详。”

  

反正是已经发生一年多,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那罗延压低了声音说道:“去年正月,侯莫陈崇陪同至尊去原州。那天晚上,至尊不知为了何事,突然赶回了长安。”

  

“临时有事返回,那也很正常啊。”

  

“可不是吗。侯莫陈崇就大嘴巴说‘吾曾闻术者言,晋公今年不利,车驾今忽夜还,不过晋公死耳。’”

  

“占卜之术之言不过无稽之谈,看来侯莫陈崇对大冢宰也有些怨气,所以才这么说,后来呢?”

  

“后来就被人揭发了呗,在大德殿面责,侯莫陈崇惶恐谢罪,大家以为这样也就算了。”

  

那罗延说到这里也有点惊恐:“谁知当晚,大冢宰就派兵到侯莫陈崇家,逼他自杀了!”

  

“这…”

  

“八柱国,就因为一句话的事,丢了性命。”

  

那罗延喝了杯酒压惊,感叹道:“你想想上次之事,只因我未能投效,就要取了性命去。大冢宰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

  

他觉得自己有些说得多了,加上意兴阑珊,酒也喝不下去,便与侯胜北分别,说好改日再约。

  

待那罗延离去,房间再无他人,侯胜北换了副表情,脸上彷佛戴上了一个面具。

  

他思考片刻,起身去往江南居。

  

天字六号房。

  

待潘氏关了门,侯胜北长话短说:“贺若敦心存不满,口出怨言,宇文护性窄,宜使其得知。”

  

说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潘氏之后会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文字排列方式,把这些内容记载下来,安排发送给执行之人。

  

除非刚才有人就在边上,亲耳听到了侯胜北说出这句话,否则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和未来发生的事情有何关系。

  

待潘氏离去,侯胜北心想:要不就趁着酒劲,今天把事情给办了吧。

  

想到此处,一骨碌翻身而起,出门去了。

  

这一日,突厥使者在长安集市中吃烤肉、喝羊汤之际,与南朝使团不知为何起了冲突。

  

双方一开始口舌之争,南北方言俚语你来我往,火气越来越大,居然殴斗了起来。

  

突厥来聘的多为草原勇士,心想打几个南朝软弱文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没想到对方有几个硬茬,其中三人结成一个相互护持的小小三角军阵,突入自家人群中。向着当前一人挥来的拳脚均被左右二人格挡开。

  

而先锋那人的动作干脆利落,皆为军中搏杀凶狠手段,多是打在肝膈等处,自己人要么被一击闭过气去,要么疼得直不起腰来。

  

侧面还有一人脚步快捷,彷佛游军斥候,倏忽来去,快活地大呼酣斗,时不时挥来一记冷拳飞踹,干扰得众突厥人不能集中精神对付那三人。

  

游斗本是突厥人的看家本领,却在这场斗殴中吃了对方以军阵结合游击的苦头。

  

一场乱斗下来,吃亏的竟是突厥一方。

  

突厥使者待要告到官府,涉及他国外交,京兆尹觉得棘手不好处理,推给了鸿胪寺。

  

鸿胪寺也感到头疼,两国使团纯粹因为口角起了殴斗,判哪边有罪都不合适。

  

是月,以皇世母阎氏自北齐至,举朝庆悦,大赦天下。

  

鸿胪寺趁机各打五十大板,告诫两国使者,既然来了长安城,须遵守本朝律令。

  

这次因为大赦,违反一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大冢宰喜事临门,都老实一些,不要闹事。

  

南朝一方没什么异议。

  

突厥使者则是觉得颜面尽失,有损国威。

  

若是出使目的不达,回去愈发难以交代,于是交涉的态度更为强硬,定要北周按照约定配合出兵。

  

闰九月。

  

大将军韦孝宽、大将军长孙俭升任柱国。

  

突厥再度南下,寇北齐幽州。

  

十月。

  

晋公宇文护新得其母,睽隔三十五年,一旦相聚,凡所资奉,穷极华盛。

  

每四时伏腊,北周至尊率诸亲戚,行家人之礼,称觞上寿,荣贵之极,振古未闻。

  

宇文护本来感念送母之恩,不欲伐齐,然而突厥已然发兵,难以推脱。

  

又听闻左右进言,恐负突厥约,更生边患。

  

宇文护不得已,请命东征。(注7)

  

北周征发府兵二十四军及左右厢散隶秦、陇、巴、蜀之兵并羌、胡内附者,凡二十万人。

  

新除柱国、勋州刺史韦孝宽派遣长史辛道宪进谏,启陈不可东征,宇文护不纳。

  

周帝于太庙授斧钺,劳军于沙苑,大军兵发北齐。

  

侯胜北也作为客将,跟随那罗延一军,以观北周军威。

  

谁都没有听到,卧虎发出的这记无声咆哮。

  

正如掀起了周齐两国之间,这场牵动数十万人的大战,侯胜北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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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对照沙苑:今大荔县洛、渭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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