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有微风袭来,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在享受难得的夏日清凉,到哪里都是一派闲暇静谧的气氛。行色匆匆的韩唯依从车上下来,并未被这气氛所感染,反而带着一副不常见的严肃面庞,旁边的年轻侍者上来鞠躬问候,伸出手要履行代客停车的职责,而韩唯依却站在原地望着会馆门脸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显然是在想些重要的事。
侍者很有眼力的没出声打扰,收回手退后一步等着,韩唯依则是抿着嘴角不言不语,只有抓着文件的那只手越发用了力气。
半晌,她回身打开车门,将文件留在置物箱内,然后把钥匙交给侍者,才一路走了进去。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韩唯依不是那种会在商业约会上也玩什么女人特权的女人,被林蔚然‘说服’后她回到自己的楼层,打算和原来一样无条件支持林蔚然的选择,却因为这男人对她说的最龗后一句话,而一直都静不下心来。
‘所以我需要你在场,并在我失控的时候,让我停下来。’
这句话很明确,林蔚然似乎是把她当成了某种保险,但以跟这个男人数年来的合作经验,韩唯依看到的不是一个需要这种保险的男人,在商业事务上投入过多感性而不是理性的人才需要别人去帮助他停下来,曾经的林蔚然不是那种人,但现在的林蔚然让韩唯依分辨不出他是那种人,所以她悄悄采取了行动,这才导致她今天的到场晚了一些。
即便没有盛装打扮。出现在会馆温和灯光下的韩唯依仍旧明艳照人,被侍者带到特定包厢之后便打发他离开。独自站在门口的韩唯依需要准备。如果她看到的文件属实,那么她就要站在林蔚然的对立面。这男人或许会记得自己是他的保险,但他同时也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敌人。
和这样的人做对往往没什么好结果,特别是他们私下里的关系并没有那么敌对。
深吸一口气,韩唯依紧张起来,她不知龗道门内的两人是把谈话进行到了关键部分,她也不知龗道自己的状态能不能不露出一丝一毫,房间里还有金英敏,如果新韩真的走到收购S.M的路上,那她不希望自己会暴露林蔚然的弱点。
彻底稳定了情绪之后。韩唯依终于敲响了房门。
“韩社长,快来,刚刚我和林会长正说到你。”
“说了什么?不是我的坏话吧?”
面对金英敏的热情,韩唯依笑着回应,她坐到林蔚然让出来的位置上,举止得体,尽显大方。
“当然不是,事实上林会长跟我说的都是韩社长的好事。”
“真的?那金社长从我的这些事迹里得到了什么启示?”
“就算是赔掉自己的公司,也千万不能得罪像韩社长这样的女人。”
寒暄中属于笑声的那个段落响起。生意人往往能在三言两语之间烘托出一种愉快的气氛,但其中也有特例,就好比林蔚然,在这种交谈中他如果插上两句会让气氛更加活络。但他却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加入到这种谈话中来,只是坐在那,然后微笑。
如果收购达成。林蔚然会是整场游戏的主导者,身为主导者不能摆出任何倾听的姿态。他们要开口,然后命令或者说服别人遵从他们的决定。
所以收购还没有达成。观察到这个细节,韩唯依很是松了口气。
“如果我们是一家人,估计我们会相处的很好。”金英敏又开始暗示些什么,这让韩唯依确认他没从林蔚然那得到任何承诺。
“很多时候成为一家人反倒互相讨厌了,所以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韩唯依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唯一的空酒杯,她这话明显是表达自己不同意此次收购,但听出来的林蔚然却还是顺势拿起了身边的酒瓶,而且还问了一句。
“一个人开车来的?”
“恩。”韩唯依点头。
林蔚然停下递过来酒瓶的动作,反而是拿过了韩唯依手上的酒杯:“不方便喝酒就别喝,这里没有外人。”
闻言,韩唯依眉头轻皱,听这话的意思,林蔚然依旧不打算重新考虑收购的决定。
莫非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没什么深意?不是为了让她在这个时候阻止他,而是只充当一个能给予限制的旁观者?
韩唯依一头雾水,她原来就不懂这个男人,现在却有点不认识了。
在场三人中有人表达了不同意见,这让房间内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金英敏不是不知龗道S.M在新韩股东眼中不值钱,但他却知龗道S.M在林蔚然的眼中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他利用这一点,期望林蔚然能为他已经定型的事业打开全新的发展路线,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机遇,哪怕升任S.M社长都无法比拟的人生机会。
他急切,却掩饰的很好,他难免有些激动,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这次机会被完全掌握在林蔚然手中,但金英敏却不打算被林蔚然玩弄于鼓掌之间。
所以他没有开口,只是等待。
“金社长,很抱歉,最近慈善还有合并的事让我忙昏了头,今天有些累,所以我们的会面就到这吧。”
会面才开始了不到一个小时,此时宣告结束,双方显然是什么都没有谈成,金英敏疑惑之余又有些忐忑,在这场不占什么优势的推销中,他担心自己的条件或许在林蔚然眼中不那么值钱。
他站起身,笑着让林蔚然不用道龗歉,诸多心思都没表露出来,哪怕心中已经风波不定,脑海里乱作一团。
林蔚然起身相送。看着他出了门。
“这是什么意思?”房门关上,韩唯依皱着眉头发问。
“我或许有点不理智。但这不代表我不知龗道怎么谈生意。他觉得自己的条件很值钱,所以我当然要说他的条件不值钱。”林蔚然回身走到金英敏刚刚的位置上。和韩唯依相对,他拿过自己的杯子然后满上,对他十分想要的这次收购表现的轻描淡写。
韩唯依的眉头依旧没有散开,因为她大抵能猜出林蔚然的想法,这男人真的是想让她成为他的监督者,或者说她的出现,能让林蔚然‘慢’下来。
这样的真相让她情绪复杂,有些酸涩,同时也有些气愤。当然,林蔚然给予她的这份信任,也触动着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她散开眉头,把身子前倾,柔声问:“你根本不知龗道怎么办对不对?”
林蔚然仰起脸,带着微笑装糊涂:“什么?”
韩唯依一字一句回答:“S.M,买下它,你根本不知龗道该怎么办。你不知龗道如何说服董事会,你不知龗道该怎么做收购后的盈利预期。你不知龗道买下它对新韩能有什么好处,或许你接到提议之后一直在想,但你根本想不到。”
林蔚然收起笑脸,变了眼神。
果然。
这不是韩唯依认识的那个林蔚然。
他不冷静也不理智。因为冲动所以鲁莽,因为情怯和固执所以做出了一个一点都不利于自己的决定。
韩唯依直起身子,现在她要尽到自己的责任。不是让他慢下来,而是让他停下来。
“钱。你去哪弄钱?先不说董事会是否同意你的收购计龗划,新韩财政也不足以支撑再进行一次这么大的收购。”
林蔚然默不吭声。看眼神却像是已经有了决断。
“你难道…打算动主题公园的建设款?”
韩唯依不用林蔚然回答,因为他的表情已经给了答案,虚拟偶像主题公园的建设款并非一次性付清,而是分数次向建设公司支付,支付总额预计在一千七百亿左右,而此时公园刚刚动工不久,距离第二笔款项支付还有很长时间。
如果用了这笔钱,新韩收购S.M的资金应该会没有问题,但未执行的收购计龗划不知龗道会出什么麻烦,如果超出预算太多,没有任何储备资金的新韩极有可能面对收购失败的窘境,到时非但会蒙受巨大损失,集团的主要投资项目也会岌岌可危。
而且,这还没算上触犯刑法的风险。
韩唯依看着林蔚然,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这男人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远,她不再去看那双露出疯狂端倪的眼睛,茫然四顾,连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你,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你会怎么样?”
“我能想到如何利用S.M盈利,我会想到,这不是挪用公款,只是拆借资金!”
“但是你必须欺骗董事会,如果你告诉他们你准备动这些钱,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账目问题不用担心。”
“你还要做假账?”
“双重账户,简单、隐秘,只要不声张就没问题。”
“你,疯了?”
韩唯依在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能感觉到这男人已经准备应对她的每一个提问,要她来这,要金英敏来这,根本不是为了让她看到一份完美的收购计龗划和盈利预期,只是为了说服她。
金英敏、林蔚然,一个愿意卖,一个愿意买,两人是一拍即合,问题在于她和新韩的那些股东,这男人知龗道如果不说服他事业上的最佳伙伴就不能说服所有人,所以他把她‘骗’到这儿。
当意识到这些,韩唯依出乎意料的冷静下来。
“你说你能想到?怎么想到?就跟你骗我说你要利用刘在石一样?”
林蔚然终于动容,显然是被说中。
“我看了那份草拟的合约,事实上你们比我知龗道的进行的还快,合约中指出刘在石有权选择一个与新韩的合作项目,把成本还给新韩之后,将所有盈利都投入到联合的运营中。而且我看了你给他的项目,盈利预期上还有你的签字,每年能带来上百亿纯利润。”
韩唯依的声音越来越大。遇上这种事,多好龗的涵养都顶不住愤怒涌上心头。
“你用你忽悠董事会的方法来骗我。你说你算计我最好朋友好像亲哥哥一样的存在来证明你没有犯浑,你知龗道我想的是什么吗?我想对。公事公办,我们需要赚钱!我打算等到李孝利要跟我绝交的那一天去哭着跟她说对不起,就算她不能原谅我,我也只是做了坐在我位置上该做的事,一丁点,哪怕一丁点我都没觉得你是欠我人情,因为我一直都把自己当成生意人,可是你呢?!”
“我说了,我要组建这个公司不是做慈善。我给了刘在石一份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他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都会在新韩并且忠于新韩,只有一个节目的收益来维持这个联合的运营,其他节目的收益都会在新韩,他会对新韩风险自己的一切,因为新韩也是他的事业!”
林蔚然说道:“我是集团会长,在我的位置上不能只看收益,即便刘在石是韩国娱乐圈的乔布斯他也只是个艺人,我不能对董事们说我花费这么多工夫只是为了一个艺人。我必须说它会短期内让新韩在韩国影视制作领域拥有战略优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联合真的变成了新韩私产会萌生怎样的腐败?我让它独立在外,它自然会给新韩带来难以想象的裨益,因为它还没发生所以董事们看不到,但我必须看到!”
“你不懂。”韩唯依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失望,还有疼痛,“我说我为了你准备去背叛我最好龗的朋友。而你为你前女友买下价值三千亿的公司,只是因为不肯去说一句对不起。”
“我不能。一切都是我开始的,我在这之前有无数机会放她走。每一次都是我去把她追回来,我和她说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我跟她说你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跟她说你在我这可以做最原本的你自己,但我什么都没做到。”
林蔚然拿起盛满的酒杯一饮而尽,金泰妍的离开到底带来了多少伤痛此时方才展现出来。
“我抓着她是因为我的自负,我觉得我会成为她最好也是唯一的依靠,我认为我会成为让她幸福的人,我不能去说那声对不起,因为我连那个资格都没有。”
上次见到这个男人如此失落是什么时候?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离开韩国,所以把自己不能带走的一切留给林允儿的时候吗?
不是。
即便是在那个夜晚,林蔚然依旧是个毫不失落的男人。
他输得起,放得下,知龗道什么时候该做最好龗的选择,知龗道怎样去对待他爱也爱他的人。
韩唯依一直没有告诉林蔚然,她对他改观并且给予信任的时候就是那个夜晚,她看到过逆境中失魂落魄只会赶走身边人的男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落魄中却仍然想留给身边人自己一切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值得信任,值得合作,值得傲娇了二十几年的她花痴一回,她不是那些看见帅哥偶像会尖叫的小女孩,她是一个女人,知龗道什么样的男人才是男人。
现在他变了吗?
没有,他只是不知龗道方法了。
韩唯依看向林蔚然的目光软化下来,而林蔚然却根本没注意到,他喝了酒,强迫自己不失态的去再喝一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快,他的眼神就重新清明起来。
他没想到韩唯依会敏感的去查看那些文件,所以今天的计龗划完全付诸东流,但就算如此,他还是需要韩唯依的帮助,因为在股东眼中他和她是最好龗的事业伙伴,当他们站在一起推行一份计龗划的时候,那本身就形同上了保险。
“明天我约见了徐永哲。”
徐永哲,林蔚然的第一盟友,握有超过百分之十新韩股份的大股东。
“你不懂对不对?”
韩唯依出人意料的冷静:“重点不在于我帮不帮你,而是你骗了我。”
林蔚然抬头看着她,韩唯依分辨不清他的眼神。
“我真希望你是用三千亿买回了她,而不是拿你的全部身家冒险,赌她能明白你在对她说对不起。”
“这不是交易,没有对价。”
“我知龗道,但我也想请你明白一件事,没有对价的东西,都是无价的,这无关你有多少钱,或者你是不是买下了她工作的公司。”
或许是明白但不愿承认,或许是根本不想听,林蔚然不想再纠缠这一点:“63大厦高层的韩式餐厅,明天早上八点,我会去你那接你。”
面对这样的林蔚然,韩唯依却没了火气,她开口,语调透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记得你跟我说过要让你停下来吗?我会让你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