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道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庙里有了香火进项,腰包里银角子多了,做什么都使得。因而李云心看见他现在这样子,知道不是在拿乔卖乖。是真的出事了。
老道满腹心事,似乎眼睛里只有李云心。因此竟然全然不顾尹姑娘在场,又直愣愣地说:“心哥儿,我有个老伙计,给下了大狱了。就是对面乔家的老人儿…我听说此时都给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心哥儿,你本事大,你给我想想…”
说到这里,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连忙住了口。
尹姑娘已经听见这些话,好奇又惊讶地看了看李云心。
原来他…不是老道的徒弟吗?而且听起来,不但不是徒弟,还是刘老道得求着的人呢。尹姑娘想到这里,却没有继续再深思下去。而是因为一种小女儿家对中意的人所独有的微妙情感,轻轻咳了一声,低声温婉道:“道爷莫慌嘛。是您的朋友给官府拿了?既是乔家的人,想必是本城、咱们这边的南河府拿了吧。我大伯就在府里做事,虽说只是捕头,但也说得上些话。要不是什么大事…”
老道唉声叹气:“唉,尹姑娘。多谢尹姑娘了…唉。不是小事。主家告他杀人,要杀主母。说李府尹震怒,亲自指派人拿了的。我去见乔家人,也不曾开门。我倒听说,确是杀了三个人,唉…老孟他怎么会做这事?我不信,唉…”
尹姑娘抬手掩住嘴,轻轻地“啊”了一声。想说“道爷你怎会有这样凶残的朋友”,看了看李云心却没说出口,最后只惋惜道:“啊…是府尹大人呀…”
老道愁眉苦脸地对她拱拱手。
…她也敛衽一礼。
其实老道是想要说“唉那也谢谢您了但我们还有事儿要说您慢走不送了”。哪知道这姑娘有教养地还了礼,却不走,只看李云心。
她好奇老道对她的大伯这样的人物都不放在心上,却要“心哥儿想想办法”——心哥儿他究竟是什么人?能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是贵人家的公子?
可又怎么会住在这间小庙里。
不过李云心倒是明白这姑娘为何这样有闲又有钱了。渭城啊…放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大概就是一个直辖市吧。渭城城内的四个府台划分,也大致相当于他那里的地级市了。尹姑娘的大伯在南河府做捕头,算得上是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在每个城市里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哪怕如今这时候所有的权力实则都在主官手中,也足可算得上是升斗小民心中的“政府高官”了。
她伯父的这个“捕头”,和邢捕头的那个“捕头”,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李云心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便抬起头,看看尹姑娘,又看看刘老道,轻轻摇头:“事情…不大对啊。”
老仆杀主母,还已经杀了三个家仆,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都应该算得上是轰动一方的事情。然而就连尹姑娘这样平日里最爱到处溜达闲聊的白富美都是这时候才晓得,可见这事儿在之前是被保密了的。
迟钝的人也会觉得,乔家、杀人、刘老道、老仆,这些因素联系在一起,大概不大对劲儿。何况是李云心这样的人。他花了五秒钟理清楚思路,再花十五秒钟去推演事情的来龙去脉,最终事情的真相,就已经成为他整理出来的几种可能性当中的一种了。
很多蛛丝马迹可循。
譬如第一次见到乔佳明时那个人所说的话——目的都只是泼污水、坏掉他那位表妹的名声。在这样一个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年代,他有什么打算一看便知。
后来他和大小二位乔夫人说话,很是瞧见了那位小乔夫人脸上的精彩细微表情。没想到乔家并不算十分大的宅子里,也有那种腌臜事。
但那些事都是旁人的,他又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的热血侠士。知道一些也就罢了,不想深究。可没想如今…
再多问几句,他越发确定了自己的推断。消息是今天才放出来的,怪不得刘老道并不避讳尹姑娘。因为很快她也会知道了。
这种罕见的事,她竟然没有听自己的那位大伯说起,亦可见,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很是有猫腻。
嗯。主意似乎打到了自己头上啊。
神经病。
好好去图谋你们的家财、好好窝里斗不就好了嘛。
非要找死。
他在心里这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转头对尹姑娘说:“姑娘,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这话题转得快,女孩子和老道都微微一愣。但李云心已经拉起了她的手,在她手心上画了几条线,含笑对她说:“你细细感觉一下,我画的是什么?”
然后就松开了。
老道和女孩子更呆。尹姑娘微微张着嘴“啊”了半天才想起来有失体面,赶紧垂下头去。他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忽然拉我的手?写了什么?天哪,他是不是对我…他刚才在我手上写的是…
嗯…在手上写的是…嗯?什么手上?谁?啊…刚才怎么了?
尹姑娘慢慢抬起头,看见刘老道。
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掩住嘴:“啊,道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唔…心哥儿,我走啦。”
说完这句话,就赶紧匆匆跑出庙门——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心慌意乱。
好像刚才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刘老道眨了半天眼:“这个…”
“失心符。”李云心拍了拍手,“道统的符箓术,小把戏,对你这样的人都没用。只对寻常人有用。还不能用得多。把门关上,今天不接客了。再跟我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老道听了,赶紧去关了庙门。
他只以为是自己那位老朋友的事,但没料到李云心这么上心。他还以为,这位不只来自何处的高人只是想借住在他的小庙里、体验人生悲喜、躲避一些麻烦,不爱牵扯俗事。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要打算帮忙了。
于是他的心里很快就充满了感激之情,并且觉得踏实安定下来了。
然而到了晚上,刘老道心里的这点儿“安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