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逐客令来得迅速,于濛微微一愣——于家同人谈事很少如此直接,更不要说谈完了事情就立即赶人。
只是没料到李云心比他想得更缺德——说完了这话大袖一挥…
于濛以及乌苏和离离全被他收进折扇中、又丢回那方小天地了。
然hòu李云心看应决然:“应大侠今后怎么打算?”
应决然还在因为刚才那一幕而发愣。如今听到他问自己才忙道:“这个…君子一言——”
“好。那你也算是自己人了。”李云心随意地摆摆手,“那么我们现在来谈正事。你进来吧。”
后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话音落后他们才听见声响——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款款地走进来。衣带无风自动,在虚空里轻轻飞舞,就好似凌波水神。来者正是红娘子。
他们未见过,李云心却见得多。终究是洞庭君的旧居,他也并不介yì红娘子偷听这许多——也许这还是洞庭君留给她的任务。妖魔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得透呢?
“这位是红娘子。她父亲是洞庭君,眼下和我们在一条船上。”李云心略顿了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刚才同你们说渭城外面的情景,我把事情说得轻松了些。但实际情况是,我们要在最迟十五天之内做好准备——洞庭应该要完蛋了。”
这些人里刘老道最清楚李云心说话的习惯——他惯于将严重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而一旦他真的开始忧心某事的时候,就意味着那的确是一件“大事情”。
因而他深吸一口气,认认真真地听李云心讲话。
“琅琊洞天的宗座也在渭城,据说那位宗座昆吾子还是双圣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现在在他眼皮子底下渭城被屠城了——城里的几十万冲天怨气都是横死人。这说明这是道统的态度。”李云心说得很快,仿佛在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渭城是大城,不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这里被屠说明道统极度在意洞庭里面的东西。我瞧了一会那些渭城外阵法的意思,再加上你们之前说的那些城外像镜子一样的小法阵…依着这个灵气运行的道理,应该是威力巨大,能一击轰破洞庭禁制的玩意。”
“我此前推测道统想要拿龙魂、对妖魔宣战。看来眼下是真下定了决心。我在那边一定挂上了号,轰破禁制大概第一个就要拿我祭旗。”李云心想了想,“肯定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得跑路。白云心已经来拿龙魂了,她真拿走了,道统就要放空炮。但是我们逃得出洞庭未必逃得出追杀——从渭城到我们可能找到的落脚地之间可能相隔很长的距离和很长的时间。那么你们集思广益,说说怎么办。”
他口中说集思广益,实际上就只在看刘老道。
应决然或许是个将才,可又不了解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唯有刘老道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久,最了解他的行事风格。
实际上刘老道是太了解李云心的行事风格了。
因而他看起来想都没想,一个“计策”就脱口而出:“要不…咱们找人背锅?”
“背锅”这词儿是他跟李云心学来的时髦话。听着的时候觉得透着三分俏皮四分潇sǎ,而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李云心当即笑着朝他一指:“我就说老刘你最明白我的心意。我也这么想。至于找谁背——姑娘你既然想要参合这事儿,你怎么看?”
红娘子第一次看到李云心这个样子——不是从前和她虚情假意时的那种平和柔软,而是随随便便、毫不做作的平和柔软。她很奇怪刘老道这样的一个普通人,如何叫李云心这样喜欢了?
因而就不是很开心。因而想要赌气——但又想到此前李云心对她说自己并不喜欢那样子的女人,只好在心里叹口气:“你已经找到了出去法子。本该是我教你的。”
“而今这样的境况的话…”红娘子咬了咬嘴唇,“九哥从前本该掌管渭水,但其实被大大小小的妖魔占据了。陆地上也有些妖魔盘踞…和人待得久了,可能也就安稳了起来。与我们为邻数百上千年,彼此之间也熟识。要说找些什么人,就找他们好了。”
此刻应决然已经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然hòu目瞪口呆。
他心想这李云心身边的都是群什么人——做起缺德事说起缺德话来似乎毫无心理压力,就好像在谈天说地。这红娘子看着也是个大妖魔…就这么将自己数百上千年的邻居们打包卖掉了么?
李云心倒很开心。因为这正是他所想的计谋的一部分。但…还不是全部。
他略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自顾自地笑起来:“你们说得有道理,但是还有更有趣的法子。”
刘老道见他此刻兴致高,便恰到好处地捧哏儿:“心哥儿想的法子必然更妙,是什么法子?”
李云心踩着台阶便上,高高兴兴地开了口:“先得叫你们知道个常识——有关降水。降水就是下雨了。”
“咱们生活的这片陆地很大很大。有些国家挨着海,但更多国家是内陆。咱们庆国就是内陆。那么降水这件事儿主要是水汽在天上凝结成云然hòu落下来。可是离海远了水汽就少,于是会干旱。这个道理你们懂不懂。”
这个道理应决然也懂。他想了想,道:“是了。平时水缸近些,家里都要温润一点。但是…下雨这种事不是龙王…”
“这就是我要说的问题了。”李云心笑眯眯地说,甚至重新站起来踱了几步,似乎很喜欢自己的新想法,“照理说这里这么多地方都是内陆,早该干旱得一塌糊涂了。可是看看渭城附近,从前竟然有水稻田。这是因为河流多且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xià水系中的龙王。”
“天上会自己降一些雨,另外一些则是各地的龙王补充。一个小妖魔扮成的所谓龙王可能享用了三牲一个月才降一次雨,但天xià大大小小那么多的龙王加在一起,降雨量就很可观了——因为他们,才没有干旱得不成样子。”
三花原本安安静静地坐着玩自己的头发,并不说话。听见李云心说了“三牲”才忽然抬起头到处看——发现什么都没有才又低下头继续发呆去了。
李云心瞥了她一眼,继续说话:“可现在道统要作死——和妖魔开战。他们已经把渭城附近的大小妖魔都干掉了,对不对?以后差不多也想要干掉全天xià的妖魔。那么问题来了——小妖魔死光了,他们去哪里再找那么多精怪做龙王。没有了这些补充降水,天xià是不是就要大旱。天xià大旱了,是不是就要民不聊生——人们答应么?”
他说到这一层,几个人才恍然大悟。觉得这话甚有道理,可自己从前怎么没有想到?
李云心便善解人意地卖弄起来:“倒不怪你们想不到。在这个世界,妖魔就是生态链的一部分。道统那些人里面又没有生物学家,缺乏基本的科学常识,自然想不到将一个群体从生态链中拆除会产生怎样的效果。要说在别的什么人更聪明的地方…也是一百多年前才刚刚意识到这种事。”
刘老道听他说话听得心中欢喜,觉得自己又学到了很多心哥儿口中常说的“科学文化知识”。因为这欢喜头脑就更活泛起来,灵光一闪:“心哥儿是说——”
李云心笑:“你说说看。”
“咱们将这些事说给天xià的人听。等天xià人都知晓这些了,道统和剑宗也就慢慢地不得人心。他们虽说道法高明,但总不能与天xià为敌——”
李云心点头:“大方向是对的。但是细节需要调整。”
“比如说什么生态降水——道统的那群人都不是很了解,百姓自然更不了解。和他们讲道理也没用,不会听的。所以得先让他们吃苦。先叫道统真将天xià的妖魔除一除、搞得天xià大旱了,那些人才好知道教xùn。”
“可是妖魔真死得七七八八了,以后知道了教xùn也没用。所以咱们还得救一批,放在某处备着。日后都是我们的人,再放出去造福苍生。而在此之前——”李云心看看红娘子,“就要依着你说的,把这附近稍微有些道行的大妖魔都打包卖给道统,叫他好好杀一杀。算是借刀杀人。”
他顿了顿,又笑起来:“但是总要师出有名。我在此提议,既然我们要保护天xià可以为我所用的小妖魔,那么咱们这个组织,就叫小妖魔保护协会,简称小妖保——你们支持不支持啊?”
房间里的两人两妖面面相觑,不晓得叫李云心如此快活的笑点在哪里。但终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怪模怪样的名zì也是恰如其分。
——就当然支持了。
话说到这里,李云心拍了拍手:“那好。那么就此散会——具体细节以后再定。还有其他事的话,我找你们谈。应大侠——”
应决然应了一声。
李云心笑眯眯地一挥手,便将他也收进折扇里了。
然hòu他再朝红娘子点点头:“也去歇着吧。”
红娘子觉得他今晚的表现稍显怪异,可不晓得怪异在哪里。但这种怪异总比平时冷冰冰的态度要好,于是露出一个美丽的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走出去了。
三花似乎本就不是很喜欢听这些她不能够理解的东西。得了李云心“散了”的话儿,早早从窗口蹿出去,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游玩了。
厅中就只剩下李云心、刘老道、昏迷未醒的时葵子。
这时候李云心脸上的欢愉之色才散去。他先走到时葵子身边细细地查探一番,再闭目想一想,转身对刘老道说:“人还不至于没。我这里有些镇命的法子、符箓。给她用了虽然醒不过来但也不会恶化。你愿yì的话我可以试一试,或许我们以后有办法。她是个没什么根基的凡人…如果道行再深些倒也好办了。”
刘老道默然地点点头。
李云心便肃容认认真真地在虚空里画了画,用一道金光将这女子镇住了。
然hòu站起身,看着刘老道,叹口气:“真抱歉。都是因为我。”
老道也不像方才那样欢愉。好几句话到了嘴边但都说不出,最后只道:“唉。也没什么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刘老道才又看看李云心:“最近可是有什么事了?”
最近的事当然很多,但李云心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老道士听他说“心学”,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但已有了些体悟。
他觉得李云心的情绪有些怪异,并非从前的那个心哥儿。
李云心微微一怔,然hòu轻轻笑了笑:“还是你的眼睛毒。是有些事。但是我自己的内因,和旁人没关xì。我在心里斗争斗争大概就可以了——最多我把自己催眠了。”
这话说的轻巧,但刘老道知道事情或许没那么轻巧。然而也知道心哥儿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于是便不说了。
“是另外一些事。刚才人多,我不好说。”李云心伸手祭出一道符箓,立即有无形之力将两人笼住。他略等了一小会儿才又道,“于家那位少爷,我看着不像是普通人。所以他要走也是好事,眼下我没心思解谜。咱们这边的…三花。”
他看着刘老道:“你知道我是怎样遇到她的。当晚在三花娘娘庙我就知道曾经有高人为她塑过真身,手法看着也像是画派中人。但她说什么都记不起——她的道行比警长山鸡都要高,但你瞧瞧警长说话的样子。你不细看,只觉得是个寻常女子。”
“三花就太不同。如今我给她找了一具身体,说话还是老样子,颠三倒四。我想这不是她从前的样子。”李云心顿了顿,“还有当夜在巷子里——她杀了两个同境界的道士。不是野路子,从前应当是经常争斗的,经验甚至可能比你我都丰富。但是再问她,还是说记不起。”
刘老道吃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心哥儿是说…但我看她…倒也没有歹意呀。”
“我看也没有。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李云心眯起眼睛向窗外看了看,“但心里不踏实。现在我不知道红娘子安什么心,不晓得三花身上有怎样的过往,唯一能信的人是你。之前我说的事情,最近就会去办——但希望你在这里瞧着这些人。她们本意或许并不是要如何,但我不清楚有些事会不会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渡过了这一劫,我总要把这些事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