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衣衫单薄的船工畏畏缩缩地扒在隐秘处,探头张望远处青云与石明朗说话的情形,再瞄了瞄周围警戒的侍卫们,见他们转头看过来,便忙把头又缩了回去。
船工甲对船工乙说:“我觉得…那小姑娘不大象是被拐的,那些人对她挺客气的么…而且那些人个个长得高大,穿的都是好料子衣裳,腰间还挎刀,说话走路那气派,分明就是做官的!怎么可能会是拐子?”
船工乙却不大同意:“哪里客气了?你瞧方才那个领头的一脸凶相!他还威胁咱们不许告诉人呢!即便真是个官,也不是好官!我猜呀,这小姑娘也许不是被他们拐了,而是被他们抢了!他们在强抢良家女子!”
船工甲倒吸一口冷气,又去瞄了瞄青云,缩回来后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这话有理,这小姑娘虽说不是绝色,但还算标致,就是长得黑了点,瘦了点,养几个月就白胖了。那几个做官的可能是看中她这点,所以抢回去做小妾来着。”他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咱们也不好多事。人家可是官呢,给个官做妾,也算是那小姑娘的造化了。我听说那些大官家里侍候人的丫环姐姐们,也都吃好穿好,比咱们这样穷人家的女孩儿要有福气多了。”
船工乙却敲了他脑门一记:“你糊涂了?这小姑娘瞧她穿戴打扮,就知道不是穷人家出来的。况且她方才不是说了么?她是跟一个姓乔的大官在一起的,那个大官还是什么国公的儿子。这几个官不知好歹,抢了人家国公府的人,以后一定会倒大霉的。咱们若是能帮忙递个信儿,让那个姓乔的大官把这小姑娘救回去,说不定还能得一笔赏钱!”
船工甲摸着被敲得生痛的脑门,也改了主意:“你说得对!那咱们一下船就去报官?还是先跟船老大说一声?”
“这个么…”船工乙想了想。“告诉船老大,这赏钱就要分他一份了,还不如咱们自己干!趁着还未靠岸。咱们先想法子打探一下他们下船后打算去哪儿,等见到那个姓乔的大官了,就能告诉他!”
青云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搭过话的两名船工在盘算着什么,她在马车辕上呆坐了一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处境着想。如果石明朗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她见到皇帝后。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又该说些什么呢?最重要的是,她能从他那里为自己争取到什么东西呢?
公主身份尊贵,生活也是锦衣玉食,虽然将来不一定能嫁给喜欢的人,但只要自己别太软弱,驸马一般不敢亏待她。但青云的情形却又有些不同,她顶着这样不光彩的出身(如石明朗暗示的那样。是皇帝勾搭楚王的小妾所生),又在外面长到这么大了,就算回到宫中,也不可能正儿八经地被确认为公主的,又或者是顶替别人的名头给皇帝做义女。不然皇帝的名声可不好听。据说这个皇帝子嗣不丰,只有皇后生了一位皇子,就是目前被送出京城的那一位,而且看起来有很大的可能会继承大宝。如果皇后不待见她的话,这位皇子也不会待见她,那将来皇帝一死,她的日子就难过了。一个公主算什么呀?宫里如今也有一位公主,却还比不上楚王郡主过得自在,这可是周楠亲口告诉她的!
青云开始思考起将来抱皇后大腿的计划了,据说她长得跟皇后有几分象,还有姜锋那边的关系,不知能不能利用上…
“贵人?您在想什么?”石明朗的问话再度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不耐烦地扭头看他,只见他露出一脸讨好龖的傻笑:“您还不肯信我说的话么?是真的!真的呀!我连我哥哥的身世都告诉您了,您想想,您即便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我哥哥么?”
青云暗叹一声,正色对他道:“其实我跟你哥哥不熟,我之所以相信他,只是因为锦东知府龚大人相信他。在你告诉我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有多大年纪,更不知道他还是元后的外甥。不过,在我们原本的猜测里,你哥哥跟龚大人他们一样,也有可能是要被灭口的对象,既然他信了你的说法,把我的下落告诉你,那也间接证明了你不是去灭口的人。”
“灭口?”石明朗听得有些糊涂。
青云挥挥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总之,在性命攸关的事情上,我希望能慎重一点。楚王妃之前曾经派王府亲卫来刺杀过我,这事儿你知道吧?”
“是,哥哥也跟我说起过。”
“所以…”青云盯住他的双眼,“就算你说的话很可信,我心里还是会有疑虑,因为楚王世子是楚王妃的亲生儿子。原本我以为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结果现在只能算是堂哥,你让我怎么能相信他,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手中呢?如果你们只是为了把我送到皇上面前的话,为什么要从乔大人那里把我绑走?他跟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把我送到皇上面前。”她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个颇具亲和力的微笑,“要不咱们打个商量吧?你们和我一起,跟乔大人会合,咱们一起上京见皇上去?反正目的地都是一样的。”
“这…”石明朗迟疑了,这种事他可从来没想过!皇帝下旨时就曾有明言,尽可能不要惊动地方上的人,自然也就包括了锦东、锦城两地的官员。石明朗心中也明白,青云的身世说出来不大光彩,让臣子知道了,皇帝脸上未免无光。所以,他是不可能答应青云的请求的。
可若直接拒绝,青云大概又要怀疑他的用心了吧?
石明朗犹豫了一会儿,尝试提出另一种做法:“若贵人对楚王世子确有疑虑…那不如与他分开走,如何?等船靠了岸,我们一干御前侍卫就护送贵人上京,楚王世子自有人护着到附近寻个安静地方休养。”
青云眼中一亮:“这是什么意思?”
“楚王世子他…”石明朗顿了顿,“他在锦东被人暗算了。贵人可认得一个名叫姜融君的女子?”
“融君吗?”青云明白了。“她跟楚王妃可是有血海深仇呢,仇人的儿子就在眼前,她趁机出口气也是正常的。她干了些什么?朝楚王世子动了刀子?”
“呃…动是动过。只是没伤着哪里…”石明朗含糊带过,“楚王世子吃了点亏,如今行动不太方便,若我们送贵人进京。他想必也能安下心去休养了。”
青云想了想,便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又真的能跟楚王世子分开走,我就随你们上京。而且不再跟你们闹了。”
石明朗大喜:“我马上去请示!”欢欢喜喜地蹦着走了。
青云看得有些好笑,忽然瞥见方才那两个船工在附近隐秘之处鬼鬼祟祟的,心下一转念,便悄悄跑了过去。
船工甲与船工乙见她过来,都吓了一跳:“小姑娘…”
青云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暗示他们别出声,然后从耳朵上飞快地抹下一个小小的银丁香耳坠子。用手帕包好,递给其中一人,又从另一边袖子里掏出四个银饼子:“烦请两位大哥,替我捎个信给我方才提到的那位乔大人,就说我跟石家的护卫大哥去京城了。咱们在京城里再龖见。乔大人在这两天内一定会过江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姓曹的年青大夫,医术极好,长得一表人材,待人极和气的,把这话告诉他也是一样的。这二两银子就算是给两位大哥的谢礼。”
“这…”船工甲接过她的手帕包与银饼子,船工乙夺过银饼子咬了一口,眼中露出喜色:“是真的!”他忙又问青云:“小姑娘,他们不是拐子么?你不怕他们了?”
青云笑道:“我把其中一个人说服了,他答应送我去见我家里人,我暂且信他,但总要让长辈知道这件事,才能有个提防。”
两人小心地远远望了侍卫们一眼:“真的假的?他们真愿意送你回家?”
“他们也不是傻子,知道我家是什么来历,还敢乱来,难道真的嫌命长吗?”青云冲他们行了一礼,“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请两位大哥一定要帮我把话捎到,记住,我是跟石家的护卫大哥上京去了。”
两名船工连连点头应下,青云眼角瞥见石明朗带着那位老资历的侍卫回来了,忙离了他们跑回马车边上去。
老侍卫显然青云的行动心怀疑虑:“贵人又跟那两名船工说了些什么?”
青云笑道:“方才我认定你们是坏人,所以跟他们说你们是拐子。现在既然你们已经证实自己是好人,我当然要为你们解释清楚啦。”她迅速将这件事扯过不提,直接问石明朗:“事情怎么样了?”
石明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老侍卫替他回答道:“我们虽然是奉了皇命,随楚王世子出京办事的,但眼下楚王世子身体不适,贸然挪动,只怕会伤及玉体,可皇命又不可耽搁,只能分道而行了。贵人既然保证不再闹事,还请遵守诺言,我等自然也不会再怠慢您。”
青云翘起了嘴角:“既然是这样,咱们就成交啦?”
老侍卫对这个明显带有商人色彩的词汇不予理会,只吩咐石明朗:“还有一会儿才能靠岸,江上风大,请贵人到船舱里歇息用茶。”石明朗应了,恭敬地请青云移步。青云笑笑,转身回马车里检查了一把,把不知几时掉落的荷包给拣了回来,又把那绸带塞进袖子里,然后随石明朗下了船舱。
御前侍卫们见她老实下来了,都纷纷松了口气,只是分道而行的计划,还得跟楚王世子主仆三人取得一致,不过以老侍卫为首的一干御卫们都认为这件事应该没有难度。楚王世子现在的状况,再坐着马车赶路,只会让病情恶化,倒不如上岸后寻个僻静少人之处休养,再从京城请几位太医过来坐镇,赶紧用药才是上策。要知道,楚王世子自从病发以来,只吃过随身带的药,压根儿就没有正经看过大夫,病情早就不能再拖下去了!
然而,楚王世子的状况比他们想象的还有糟糕些。就在船航行在江面上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里,他已经陷入了高热,不知是不是因为成功抓到了青云的关系,他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也让病魔钻了空子。他正处于神智不清的状况中,根本就没法做什么决定。
而随楚王世子出京的两名绣带亲卫则极力反对御卫们的做法:“这怎么能行?!你们把人带走,回京复命,还有人顾得上我们世子爷的性命么?!这件差事是我们世子爷办成的,要走就一起走,分什么道?!”
老侍卫脸一板:“你们糊涂了?世子爷如今是什么情形?你们不知道么?怎能让天花疫情进入京城?万一疫症传开来,会酿成多大的祸事?!到时候上头追究下来,你们有几个脑袋可砍?!”
“我不管!”其中一名绣带亲卫一仰脖子,“我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一个个都认定我们世子爷要死了,干脆把他撂在这里自生自灭,功劳你们自领去。这么便宜的事,我告诉你,没门儿!”
另一名御卫见势不妙,忙上前劝解:“都少说两句吧,我们也是担心世子爷的身子。他这病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上了岸,离京城还有两百多里路呢!如今世子爷已然病发,总不能让他在马车上再扛两百多里路,才看大夫吧?”
那绣带亲卫便道:“既如此,就让所有人都留下来,等世子爷病情好转了再上京!”
老侍卫忍不住要骂人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事儿有多着急么?若世子爷这会子是清醒的,也会让我们尽快把人送进京去。多耽搁一天的功夫,楚王爷那边就有一天的危险。万一误了世子的大事,你担待得起么?!”
绣带亲卫们不吭声了,老侍卫只当他们是退让了,便做了决定:“上岸后,先给世子爷寻个僻静之处休养,然后请当地最好龖的大夫先过来诊脉。等我等送贵人进京,再向皇上请旨,派太医来效力。”
宣布完决定后,御卫一方就退场了。舱内只剩下高烧不退的楚王世子与两名绣带亲卫。其中一名亲卫问另一人:“怎么办?他们这是摆明了要丢下世子不管了!他们人多势众,若是来硬的,我们只怕不是他对手!”
另一人沉默不语,走到楚王世子所坐的马车前,听着他在车厢内呓语:“不能…让妹妹跑了…要看好…”
他咬了咬牙,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世子爷是我们的主人,无论他是做了皇帝,还是沦为阶下囚,他都是我们的主人!若他有个好歹,再多的功名前程又有什么用?我们决不能让人把世子爷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