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走到安婆婆居住的院子门口时,正好碰到一个侍女从里出来,手里还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有个空碗。∈↗頂點小說,因这小院不止住了安婆婆一个,自然会有别的人进出,故金雀小心让开身,还特意朝那侍女善意地笑了一笑。那侍女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就垂着脸走开了。
金雀却不由追着她的背影多看了两眼,莫名的,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只是这个时候她却没有多想,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就收回目光,赶紧往安婆婆那屋走去。
然而金雀却不知道,刚刚那名侍女,就是从安婆婆房间里出来的,并给安婆婆灌了一碗药,因为有人要安婆婆今晚死。
这院里冷清清的,除去刚刚那个侍女,竟看不到半个人影,想到安婆婆这会儿生死未卜,金雀心里直泛酸。她走到门口时,先是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她便又喊了一声:“婆婆,我是金雀。”
屋里还是没有声音,金雀以为安婆婆是睡着了,便试着退了一下门,才发现那房门是虚掩着的。她即推开门走进去,屋里也是静悄悄的,但是却点着灯,她走到安婆婆床边时,才发现安婆婆是醒着的,只是脸色不怎么好。
“婆婆…”金雀有些心慌,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道,“婆婆,我是金雀,你还好吗婆婆,你不要吓我啊。”
安婆婆这才转过眼睛,足足看了金雀好一会。似才将金雀认出来,然后沙哑着声道:“是金雀儿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我来看您。”金雀擦了擦眼睛,见安婆婆有要起身的意思,忙站起来扶着,“今晚是中秋,崔先生他们都去九重塔那了,安岚也脱不开身,我就过来瞧瞧您。”金雀将安婆婆扶起来靠在床头。又替她捋了捋头发。然后又道,“婆婆,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安婆婆没有回应这句话,泛着死灰的脸上微微出神。似在追忆着什么。兴许人在临死前。都会这么回忆自己的一生。或许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时,她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反而有些感激,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安安静静地走,并且身边还有个懵懂的孩子陪着。
她和言娘十几岁时就跟在小姐身边,也算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她记得在清河的时候,小姐对她们俩是一样的看重,但自进了玉衡殿后,因言娘心思更加活络些,所以小姐越来越看重言娘,慢慢冷落了她。而安丘先生是个善于捕捉人心,又及有手段的人,那个时候,他对小姐好,对她们这些下人也很好。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安丘先生言听计从,最后完全为他所用。人心,真的可以这么算计,并且即便后来她明明清楚自己是被利用了,却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不得不听之任之。
并且因为那个孩子,她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被小姐亲自逐出玉衡殿的时候,她知道,她和小姐的缘分真的到此为止了。然而,这究竟是谁的错?这么多年,她依旧参不透,或许她的嫉妒和贪心是起因,安丘先生的算计是助力,最后,是白纯用力推了一把,终于将她推向无可挽回的境地。
小姐应当是知道她是为安丘先生办事,不然也不会故意将她送到安丘先生那打听消息。只是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应当是…她重回玉衡殿后,若是当年就知道,依小姐的脾气,无论如何都不会留她性命了。
不过如今想什么都没用了,安婆婆微微闭了闭眼睛,将她送回来的时候,安丘先生就对她说过,他不会杀她,但那长香殿内,定会有想取她性命的人。因为无论安岚是不是崔文君的孩子,她的死都会成为安岚和崔文君之间不可调节的矛盾。白广寒的助力已经够多了,他们绝不希望再加上一个崔文君。
只是,即便如此,安丘还是将白纯留下的毒药下到她身上,并将解药交给小姐。她有些意外,面对答案,小姐居然犹豫了两天,即便这犹豫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在乎她,但她却还是觉得…觉得,既然高兴,又愧疚,还有一丝丝惘然。
当年若是能做到从始自终,一心一意服侍小姐,不想别的,如今应当跟言嬷嬷一样吧。
这么一想,她目中的惘然之色更重了,金雀一直看着她,虽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见她一句话不说,脸色还越来越不好,几乎要哭出声:“婆婆,你怎么样了?我,我去——”
安婆婆忽然抬起手,朝她摆了摆,又摇了摇头:“我没事。”
金雀吸了吸鼻子,才道:“婆婆,你放心,我和安岚一定想办法给你拿到解药的。安岚还说,到时要将你接到天枢殿去,让你在她身边颐养天年。”
“这些年,真是,没,白疼她。”安婆婆面上隐约露出几分笑意,声音低低地,“今晚是香师夜宴,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金雀却没有留意安婆婆话里的玄机,忙道:“没关系的,一会安岚指定来看你,并且一定会拿着香师玉牌过来,婆婆,以后咱们安岚就是正正经经的香师了!”
“是啊…以后,不用我照顾,她也能过得很好了。”安婆婆唇边带起一丝笑意,可惜看不到那孩子那么风光的一刻,但,有件事,她还是想在闭眼之前,看一看的。
“金雀儿。”安婆婆忽然开口,“你去外头,给婆婆折一朵茶花进来,要粉色的。”
金雀不解:“婆婆怎么忽然要茶花?做什么?”
安婆婆道:“去吧。”
金雀不解地看了看安婆婆,还是听话的起身。找了花剪出门去了。安婆婆颤巍着手,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粒裹着蜡衣的药丸,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吁了口气。白纯留下的解药其实不止一粒,是她让安丘现在不要告诉小姐的,她想知道小姐面对此事时,会不会有一丝犹豫。
安婆婆面上露出几分苦涩,说到底,临到终了,还是她对不起小姐。
玉衡殿处处种植山茶。金雀很快就找到一朵刚刚绽放的粉色茶花。小心剪下,拿了进来。
安婆婆微微起身:“你把那个瓶子,拿过来,再…倒一碗清水进去。”
金雀将盛了清水的瓶子和那支茶花都拿到床边:“婆婆。你是要养花吗?”
安婆婆将那粒药丸递给金雀:“捏碎了。放到水里。”
金雀愈加疑惑。接过那粒药丸看了看:“这是专门养花的东西吗?”她一边说,一边照办了。
安婆婆看着那粒被揉碎的药丸溶进水里,然后拿起那支茶花。插进瓶内。
崔文君不知道,安丘也不知道,当年白纯同崔文君玩这些把戏,说那些戏言的时候,她都有听到看到。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玄机,直到,安丘给她下了白纯留下的毒,并将白纯的话转诉给她时,她才想起当年曾留意却又不以为意的那些事。
那个孩子,是因为她犯的错才被人抱走的,如果安岚真的是当年那个孩子,那她尽心尽力照顾这几年,也算是,略微弥补自己当年的过失。
“婆婆,快看,这花变,变色了呢!”茶花插入瓶中没多久,就见那花瓣的颜色在逐渐变淡,金雀即一声惊呼,“是刚刚那小粒丸子的关系吗?!好神奇啊婆婆,原来玉衡殿是这么养花的!”
只是此时的安婆婆,面上却没有一丁点的惊诧,相反,她看到花瓣的粉色越来越淡时,她的眉头跟着蹙紧。难道,当真是痴心妄想了?只是就在这会,那粉色淡得接近白色时,那颜色忽然又开始加深,先是花瓣脉络的颜色加重,接着是花心,然后慢慢往周围扩张,扩张至整个花冠!
金雀怔怔道:“又变了!”
一开始是浅紫,随后是蓝紫,最后是妖艳的深紫。
安婆婆怔怔地看着这朵紫色茶花,慢慢的,眼里有了湿意,但跟着,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她便抬起眼,看着金雀。
“婆婆?”金雀不知道安婆婆又怎么了,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婆婆,累了,想睡一会。”安婆婆忽然笑了,声音无比温柔,“你去看看安岚吧,时候不早了,你们俩以后…都要好好的,要相互扶持,不能相互猜忌。”
不知怎么,金雀总觉得安婆婆这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但她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可能是体内的毒发作了,于是有些着急道:“婆婆!”
“婆婆真的累了,你快去吧。”安婆婆说着,就又看向那朵茶花,“还有,你将这支茶花带过去…交给崔先生,她若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
安婆婆眼皮不停地往下耷拉,似真的累及了,金雀讷讷地站起身,扶安婆婆躺下,又在她额头上仔细探了探,见没有发烧,呼吸也正常,便稍稍放了心,然后将那朵茶花连同瓶子一块拿起:“那,那我先走了,婆婆好好休息,明儿,嗯,一会我跟安岚再过来看你。”
安婆婆闭上眼,微微点头。
金雀握着那个花瓶,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而她,才走出玉衡殿没多久,安婆婆的呼吸和心跳就慢慢停止了,走得很是安详。
九重塔,两百多级台阶,安岚觉得自己今晚似乎一直在不停地跑,在香境里跑,出了香境后还在跑,精神和身体都在被压榨,身上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流失。跑到第七层时,她觉得双腿越来越沉了,并且因气喘得太急,胸口甚至有点痛。可是她不敢歇,哪怕是一口气,她也不允许自己停下。
因为即便隔着好几层楼,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下面,大香师们的香境里那等令人胆战心惊的力量。那力量,甚至比当日方文建大香师硬闯天枢殿时还要恐怖,她不清楚下面究竟出什么事,但她能感觉到,那恐怖的力量里头,有她非常熟悉的气息,先生的气息。
他们四人都已经从那铁笼里出来了,也都脱离了香境,但大香师们却没有因此而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如此连续动用香境的力量,先生的身体能支撑得住吗?她不敢多想,但却不能不着急。
第八层了,安岚用力咬着牙,即便她的速度比开始时慢了几分,但一直未停,并且随时留意前后。她知道方玉辉比她提前走出铁笼,方玉辉在铁笼里毫不掩饰杀心,她不认为,出了铁笼后,又在这没有任何一位大香师看顾的情况下,方玉辉会什么也不做。
更何况,他们每个人都为这场考核签了生死契书。
但是,直到她登上第九层,还是没有看到方玉辉,也没有看到谢蓝河。
第九层的空间,比下面第一第二层小了很多,也简朴很多,只是摆了几张古朴的椅子,一张宽大的黑漆供桌,以及几幅颜色素雅的帘幔。除此外,墙壁上还挂了好些画,有人物,有山水,安岚对书画没有研究,不知那每一幅画的珍贵程度,因为扫一眼就不看了,倒是跟着她后面上来的丹阳郡主,着实被惊了一下。
香师玉牌就放在那供桌上,安岚快步走过去,却将走近时,忽然又停下。
越是安静,越是反常。
她强忍住急切的心,仔细巡视周围,并看了旁边的丹阳郡主一眼。
丹阳郡主微微摇头,低声道:“应该没有什么陷阱。”
安岚微微皱眉:“他们俩呢?”
丹阳郡主又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其实,这里虽看着空旷,但能藏身的地方却还是有的,比如帘幔后面,柱子后面。
“先拿玉牌。”丹阳郡主收回目光,看向安岚,“一会我们联手如何?”
安岚微顿,看了丹阳郡主一眼,然后微微点头。
于是她们倆同时朝供桌上那最后两块香师玉牌伸出手,可就在她们的手碰到香师玉牌的那一瞬,所有的窗户突然间全砰的一声,全部打开了!今晚的风很大,即便是站在地面上,都会让人有种要乘风而起的感觉,更别论这塔顶的风力。
所有蜡烛瞬间熄灭,安岚将那块冰冷的玉牌握住,一片黑暗中,忽然传来谢蓝河急切的声音:“小心!”